没有婆娑树影,没有清脆虫鸣,没有淅沥小雨,他不会讲故事,不会哼小曲,只会拍一拍对方的后背,可能动作还很笨拙,但这对幽若来说,便是足够的。
他们的生命里似乎没有别的人,只有彼此,无论是寒风凛冽的冬夜,还是暑热难挨的夏日,他们相互取暖相依为命,这一刻大致也是如此。
哪怕,时过境迁;哪怕,物是人非,用当下这样的方式也并无不妥,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只是从前很习惯的一个动作而已。
拥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大概也就是三两句话的时间,徐福放开手,幽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留恋的动作,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发乎情,止乎礼,而已。
他们之间有一条清晰的界限,正是这条界限,限制了两人过多的身体接触,徐福遵守这条界限,幽若也遵守这条界限,倘若是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尚且年幼稚嫩的时候,回到徐福还没有只身离乡前往云梦泽的时候,回到这条界限产生之前,他们之间的这次重逢,可能会是另一番景象。
只是,时间是不会倒退的。
自那日徐福知晓她是银月,他沉默了许久,他沉默的时间有多久,他们的距离就有多远,过往哪怕是一瞬,以后数十载的时光也换不回。
有些东西失去了便再也争不来,再也等不来,不若不争,不若不等。
从某个角度来看,正是她亲手葬送了自己渴望得到的东西,所以她不怨天尤人,只愿他安康幸福,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倘若再痴望更多,便是彼此的束缚了。
她早已明白这些,所以面对刻意却没有恶意的疏离,她学会了坦然自若。
现在,幽若眼神中有某种坚定的色彩,这种坚定让她黑色的双眸更加深邃迷人,让她看起来与寻常女子的柔弱大不相同。
她所坚定的是不负初心,带着一种决绝,哪怕他再也不能给予她什么,她再也不能得到什么。
某一刻幽若是不愿松开手的,她若不松手,徐福便会一直等着,这是他的可恨之处,也是他的可爱之处。
她清楚的明白,哪怕心里燃烧着再炙热的火焰,在此时此刻也应当熄灭,倘若是表达的太过强烈,便超出了界限,超出了彼此用了很长时间,才达成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既是放他离开,便应有承担后果的自觉。
幽若微微仰头,似是在看天上的月。
她的眉眼弯弯,天上的月儿弯弯。
那双眼眸清澈,月亮的银辉倾撒,她仿佛在漫天的月辉里,看到了许多年前那张黝黑清瘦的小小脸庞,那是她自己。
她很怀念那时的自己,那时的她疯野成性,所有的敢做敢当,都不是伪装出来的。
她眼底聚集了些眼泪,恰似一笼罩在一层淡淡雾气里的清泉,清泉是流动的,最终归于安静,没有越过那道轻易便能越过的坎儿。
“咳咳。”
有人有意无意的咳嗽两声,声音很是刺耳,让人生出厌烦,就像是将将切开的、新鲜的瓜果,立刻便飞来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
直到此时,他们眼中还只有彼此。
现在徐福才发现,他的身边还围绕着很多人,虽然那些人分散在不同的位置,距离不远也不近,但目光却都是投向他们二人的。
徐福不介意他们这般没有恶意的窥探,幽若却是有些恼火,她回头循声望去,弯弯的眼睛变成满月,咳嗽声立刻消失,四周再次鸦雀无声。
尽管回忆多是难过的,但这难过里总能择出欢喜,她想在这回忆里多停留些片刻,然而偏偏有好事者不让她如愿,这很讨厌。
朦胧的夜色中,有一个人影向幽若摆了摆手,随即有略带憨厚又十分直爽的男子声音飘来。
“啊,对不住啊,呛了口水,你们继续。”
继续什么?在旁人看来,或许他们过分亲密,似在卿卿我我。
幽若面颊羞红,在夜色下并不明显,她站起身说道:“我有些事做,先生伤势且重,莫要多说话,莫要多动作。”
徐福点了点头,深知她的性情,知道接下来她要做什么,暗自一笑,心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性情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幽若向来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女子,她的宽容大度,向来也只给特定的某一个人。xiumb.com
对此,那个方才不知是否真的呛了一口水的男子也很是清楚,所以现在有些本能想要寻求掩护,他在害怕,这是因为他打不过她,如果打得过,就不怕。
四下空阔哪有掩护?不出意外,一声凄厉但极其隐忍的哀嚎传来,徐福便不再看,即便此时幽若真的动怒,也自有分寸,她虽不如何宽容大度,却也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
幽若是真的恼火,不过此行有惊无险,应该表现的欢喜一些才是。
徐福命悬一线醒来,似乎又有所改变,至于是何种改变她说不清楚,只觉徐福似乎又获得了某些让他变得更好的东西,例如时隔多年,他主动拥抱了她,这更值得欢喜。
她将所有欢喜化作了暴力,尽数都施于那个她认为很是聒噪搅局的男子身上,那声哀嚎是起始,一声闷哼便是结束。
男子捂着胸口哀怨的看向幽若说道:“恩将仇报吗?是谁将你从冰天雪地背出来的!”
幽若愣了愣回答道:“为了表示感谢,方才不算,我再让你三招!来吧!”
男子连连摆手:“还来?不来了不来了!”
随即,四周是一阵哄堂大笑,伴随着这些笑声。
徐福抬眼扫视了周围,他身处在一个简易的帐篷之中,这帐篷自是无法与他在匈奴军中的帅帐相比,却也能容纳十几人,然而现在帐篷里只有自己一人,有十几双明亮的眼睛,分散在帐篷外的深沉夜色中,那些都是从燕国跟随而来的梦鱼城卫。
他身体的力气开始慢慢的恢复,能勉强坐起身,此时视线可以看到帐篷之外的地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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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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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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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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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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