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上去抓住如蔓的胳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蔓儿,你去了这么久,可把我吓死了。”
如蔓笑着拍了拍她,道:“莫担心,碰到了个熟人。”
“谁?”
“齐澜青。”
“竟然是他!他知道内幕?”
“不全知道,还得回汴京才能查清楚。兰姐姐,京城形势复杂,敌我势力悬殊,我们又没有根基,我若请你赴京帮忙,你可愿意?”
兰斯馨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异,清亮的眼眸定了片刻,才缓缓转动了半圈。
如蔓见状,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愧疚道:“抱歉,兰姐姐,我随口一说,你莫介意。此事凶险无比,我不该让你无故牵涉其中。”
兰斯馨连连摇头,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你说什么呢蔓儿?我当然愿意啊。你和郡主娘娘的谋划我虽不清楚,但我知道你们的事情意义重大,说实话我早就想向娘娘毛遂自荐了,只是怕能力不够给你们添了麻烦…”
“如此那便好,等娘娘回来了,我就向她解释,相信她一定会同意的!”
五日之后,柴郡主风尘仆仆地回到忻州客栈,如蔓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她没有反对,只是让兰斯馨一切行动听指挥。很快,三人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时近年关,有不少像柴郡主这样的地方官员奉诏进京,越临近汴京,官道上的车越发多了起来。
马匹的脚力渐渐慢了下来,乃至到一处地方径直停住,车夫拉开车帘一角,躬身道:“娘娘,前方车多,堵住路了,请稍候。”
外面人声鼎沸,笑语欢声不断,如蔓撩起车窗帘一看,原来到了京城外的那家豪华驿站。这里依旧是车马盈门,人来人往,一如数月前那样热闹。可如蔓的心境却是完全不同了。
汴京,她曾经以为是天下最美好的所在,如今看来,却是最可怕的地方。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总是围绕着斗争与阴谋,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引得所有人如同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在无法回头的欲海中浮浮沉沉。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回来,可现在,她根本没有选择。她只能逆流而上,为了亲人,为了爱人,更为了千千万万的国人。
前方的路疏散了,马车又跑了起来,没过一会儿就入了城。车外又热闹了起来,叫卖交谈声不绝于耳。如蔓已经不复第一次进京的兴奋,她看了看柴郡主,却发现郡主也微微蹙起了眉。琇書蛧
“六伯母,您怎么了?”
“没什么,年纪越大,越不喜汴京。”柴郡主转过脸来,看上去颇有些无奈,“以前在这里见惯了尔虞我诈、政治斗争,直到嫁给六郎去了边关,才终于有了些清净。没想到,如今还是被卷入其中。”
她长叹一口气,撩起车帘,视线望向了远处一片一片的街道屋宇,回忆起了往事:“这么多年了,汴京还是老样子,只可惜,我熟悉的人越来越少了。以前官家还是襄王时,我就常和王妃,就是后来的郭皇后、熠儿的生母,一同打马球。她是郭将军之女,马球打得极好,在汴京,能和我一比高下的女子,就只有她了。这一晃眼,二十几年了,唉……”
如蔓眨了眨眼,带着些许崇敬问道:“郭皇后,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她若还在世,一定是个好母亲。”柴郡主眼眶一红,唏嘘不已,“她若还在世,也许我们今日所经历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蔓心念一动,感觉她话里有话,便问:“那当今的皇后刘氏,又是怎样一个人?”
“刘后…我与她不算熟识,不过她的人生极富传奇。她是蜀地孤女,嫁了一位银匠为妻,随后二人到汴京谋生。她因貌美善歌,被官家看中,做了他的侍妾。太宗知道此事后,大怒,下令把她赶了出去,官家不舍她,偷偷为她建了一座幽和园,让她住在里面。后来,官家又看上了同是歌女出身的冉氏,便把她也安置在幽和园。当时,汴京还流传有‘双姝藏幽’的说法。她性格温和,从不与冉氏相争,故恩宠不减。在郭皇后过世后,她和冉氏被接进宫中,一步一步登上了后位。”
如蔓第一次听人详细说起刘后的生平,不由得感慨道:“从歌女到母仪天下,刘后也着实不简单呐。”
“是啊。”柴郡主望向窗外,忽然坐起身来,指着不远处一座假山上的亭台道,“你看,那就是幽和园了。这园子到现在还有人打理,因为刘后对这里很有感情,有时还会来此居住。”
“身为皇后,能随意出宫吗?”
“官家特意恩准她和冉妃可以随时去园里住。但据说,冉妃并不喜欢那园子,这么多年只去过一两次,倒是刘后,一年会住上几回。”
“原来如此,看来刘后倒是个念旧的人。”
“是啊,我本来对她无感,甚至隐隐有些佩服她。可她若真与夏国人勾结,那就太可怕了。”
“六伯母,我们一定会查出真相的。无论是谁,我们都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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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宫城,岐阴殿。
殿前的庭院里,地砖上残留着几片极其显眼的黑迹,当时那场杀戮的痕迹已深深渗入了石头缝中,就算宫人们一遍又一遍地洗刷也无法去除。殿门上的红漆掉了一大半,檐廊下的木栏杆已经裂开了数道深纹,却始终无人修缮。岐阴殿的门窗都紧闭着,冬日灰暗的天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也抵不过屋内的惨淡幽森。
“咳——咳——”
冷清而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声重一声浅如同破碎的玻璃。一个很年轻的小太监匆匆忙忙端了碗汤药,跑到床榻前,轻手轻脚扶起了卧在床上的人:
“殿下,殿下,药来了,您起来喝药吧。”
赵熠掩住口鼻,借着他的力道坐起来,朦朦胧胧看了看周围。几道微光映在大殿的青砖上,似乎还能在浅浅的光束里看到上下飞舞的灰尘。
他面无血色,虚弱地靠在床柱上,微微喘息。半晌,他扯着沙哑的嗓音慢慢问道:“吉公公,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太监没有因为赵熠的现状就敷衍他,而是礼数周全,垂下身子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殿下,今日是腊月二十五了。”
“竟然就快过年了…”赵熠喃喃自语。
自他被押送回京后,连王府的门都没见到,就被直接关进了冷宫岐阴殿,他昔日的侍从不允许跟在身边,这些天的日日夜夜,都只有这位吉公公在一旁伺候。岐阴殿湿冷阴寒,加之他身体本有旧疾,刚一进来就发起了高烧,数日仍然未退。
他心中既绝望又愤恨,皇帝究竟有多么厌恶他?若要他死,干脆明明白白给个痛快,又何必这般折磨他,留他在此苟延残喘。最无望之时,他真的想用一条白绫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每当他有这种念头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出如蔓那双明亮如炬的眼眸。不管她的处境多么恶劣,现实多么残酷,那双眼睛里永远都有星辰般璀璨的希望,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心中的前路。
坚持,再坚持一下。
思及此,他端过冒着热气的汤药,一饮而尽。
热汤入肚,他感觉身子暖了些,缓缓转过头来,对着小太监露出一个微笑:“这段时间,难为你照顾我了。”
小太监诚惶诚恐,连忙躬身道:“殿下言重了,照顾您是奴才的本分。只可惜奴才人微言轻,想从内侍省要些御寒的被子与炭火,大人们却不肯给。是奴才无能,让殿下受苦了。”
赵熠自嘲地咧了咧嘴,幽幽道:“内侍省向来如此,他们把你派到这里来,是故意欺负你吧。”
小太监的脸红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睁大了天真的双眼:“我刚进宫不久,大人们总嫌我笨手笨脚,就派了我过来。殿下,实不相瞒,当初来到岐阴殿,我心中既愤愤不平又怕得要命,毕竟太子就是在此殒命的。可在服侍您数日之后,奴才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宽厚温和的主子。别看这里条件差,但若让我换到别的宫里伺候,我可真不愿意!殿下,您以后出去了,能不能带上奴才一起?”
赵熠闻言,轻轻地笑出声来:“出去?不,我大概是没有未来的。”
“殿下,您千万不能灰心。”小太监摇了摇头,真诚地安慰起他来,“奴才听说了,官家并没有给您定罪,而是把案子交到审刑院复核。您心地如此仁慈善良,绝对不会是屠村的恶人,奴才相信,审刑院一定会还王爷一个清白。”
赵熠一声哂笑,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若真为我好,为何又将我囚禁于此,一点一点耗掉我的生命?”
小太监顿了顿,谨慎地左右一望,压低声音道:“不是的,殿下,告诉您一件事。这几天晚上,有人偷偷来给您送药!”
“什么?”赵熠愕然,一脸不可置信,“是谁?”
“奴才也不知,那人十分小心,蒙着脸,一句话不说,只把药包递给了我。药包里面写明了处方和用法,还有一张纸条让我不要声张。”
“那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在您生病后的第二天,我去内侍省要冬被和火炭,要了一圈却一无所获,结果晚上就有人来送药包了。”
赵熠沉默了。这个节骨眼上,在这深宫之中,谁会这么好心?是因为可怜他吗?不,不可能,他小时候在宫中,比这更惨的时候多了去了,也没见谁可怜他。那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吗?他还有什么价值呢?
制衡…
对,在杏林村出事之前,不管主动或被动,他已经被认为是争夺皇位的一股有力力量。现在虽然失势且被软禁,但朝廷里也不乏有人替他伸冤。现在官家身体越发不豫,刘后和洵王两方势力正斗得厉害,难道其中一方看他已没了威胁,转而想拉拢他吗?
若真是如此,他也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股力量,完成他现在最在乎的事情。于是,他要来纸笔,凑着膳盘写下一封信,封好交给小太监。
“吉公公,如果晚上还有人来,你就把这封信交给他,请他寄给叶如蔓,再帮我问一句:叶姑娘现在在哪儿?她人可好?”
小太监接过书信,脸上却有些犹豫:“殿下,这人既然不想暴露身份,又怎么会帮忙寄信呢?”
“因为他会好奇我在信里写了什么,所以一定会收下。”说了这么多话,赵熠着实有些累了,仰起头喘上一口气,又顺了顺长发,侧身躺下,微微眯起了眼。
小太监点头记下了,他知道叶姑娘是祐王的未婚妻,也是他最挂念的人。他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位叶姑娘,究竟何许人也,竟会让如此俊逸绝尘的赵熠牵肠挂肚,甚至于对她的珍视更重于自己的生命呢?
赵熠喝了药,很快又睡着了。也许因为心中多了些许美好的期待,他睡得很安心,第二天一早醒来,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足了不少。
他慢慢撑起上身,拉开床幔,就看见小太监垂首静立,守在殿门前站岗。
“吉公公,”他用力喊了一声,“昨晚有人来吗?”
“殿下,您醒了。”小太监连忙把温好的药端了过来,眉梢间带着喜色,“王爷料事如神,那人昨晚来时,我把信交给他,他愣了一下,但还是接了。我问他叶姑娘的事情,他说叶姑娘同柴郡主昨日已经入了京城了。”
“竟然来了…”赵熠吃了一惊,呼吸瞬间一乱,胸腔中的气息慌不择路地顺着气道往上冲,他不由得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殿下,殿下!”吉公公没想到他竟是这幅反应,慌忙放下药盏,为他顺气,“叶姑娘来了京城,这不是天大的喜讯吗?说不定她过些日子就能来看您了。”
赵熠捂住胸口,心里悲喜交加。他扶着床架大口喘着气,连眼泪都被刺激得流了下来。吉公公瞪着天真的双眼,一边关切地观察他的状态,一边卖力地替他拍背。赵熠缓缓转过脸来,对上他清澈的目光,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如蔓到汴京,一定是为他伸冤来的,她应该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有利证据。他可以想象,整个过程是多么艰难,遇到的危险不计其数,可她却始终无条件地相信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甚至于最后还是为了他而踏入了这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
未来,路在何方?
这一段时间,他反复问自己这样的问题。现在,他终于想清楚了答案。
路,就在前方。路,就在脚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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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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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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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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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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