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自己没用,骂自己没种,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听见动静的婷婷从里面出来,吓一跳,“哟,小孩,你这是怎么啦?”
金水今年刚满十九,他藏在二楼窗台前,那点纯情又不纯情的少男心事,梦巴黎的小姐姐们早有所耳闻。
平日里打照面,姐姐们喜欢拿金水逗闷子,故意软软媚媚地喊他“小孩”,更喜欢看他红着脸梗着脖子,故作爷们儿样的回骂一句,“骚老娘们儿”。
这会儿哭得涕泗满面,可不就是个小孩。
天可怜见的,婷婷忍不住想起还在读书的两个弟弟。
她上前拉起金水,把他搂进自己柔软的胸脯,“不哭,不哭,告诉姐姐谁惹你伤心了,姐姐替你出头。”
金水只在梦里被女人抱过。
此时好梦成真,他呆呆木木愣了会儿,竟吓得一把推倒婷婷,逃也似的,踉跄跑出“梦巴黎”。
婷婷喊都喊不住,担心地追出来,就看见金水冲过马路,跌跌撞撞奔进“寿蚨”。
再一扭头,她又看见了贺关,背靠一辆黑色轿车,正垂着脑袋抽烟。
婷婷高中辍学来儋城打工,断续做过很多工作。那时仗着年轻,不分昼夜拼命卖力气,待自己又刻薄,舍不得好吃好住。
没几年身体垮了,再吃不消脏活累活。
要供弟弟们读书钱不能不赚,她自愿来到“梦巴黎”,换种方式勤耕苦作。
婷婷不信佛,但认命,从不怨天尤人。
等弟弟们考上大学她就上岸,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回盘河租个店面做点小生意。
打定主意不找男人,下半辈子一个人过。
可认识贺关之后,婷婷动摇了。
每回和贺关好过,她总忍不住想,也许他会是自己的良人。
想得多了自然会有所期待,直到某天贺关从娇娇房里出来。
婷婷不敢怨贺关,只敢冲进房里,对着衣衫凌乱的娇娇掉下怨怒的眼泪,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娇娇劝她,像贺关这样的男人是没心的,他不嫌弃你,但他也不会爱你。真要爱,只会爱对面那个漂亮有钱的女老板。
两句话后,婷婷又认命了。
自那天起,贺关再也没来找过她,倒是成了娇娇房里的常客……
夜里风凉透骨,婷婷打个哆嗦,从旧事里回过神。
她急着追出来,没穿外套,犹豫一会儿,搓着胳膊穿过马路。
没离贺关太近,隔着半米远,她站定。
“好些天没见着你了。”婷婷轻声开口。
其实还不到十天,但想一个人,对时间的感知会出现偏差。
鞋底来回磨着一粒石子,贺关在想心事,只听见风把女人的声音吹进耳朵,没听清声音里的内容。
他挑起眼皮,敷衍地嗯了一声,又把头埋了下去。
婷婷有些局促,越发觉得冷,抱紧胳膊没走,也没再同他说话。
有一回小姐妹们唱k,娇娇酒后吐真言,贺关第一次进她房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就是故意做给婷婷看的,好让她断了念想。所以,她才会说,贺关是没心的。
婷婷天真地问,那之后呢?
娇娇不答,只抱着婷婷笑,笑得好大声,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笑着笑着,娇娇又哭了,哭得更大声,像是天下最可怜的人。
婷婷心软,也跟着淌泪。
她以前觉得认命是最简单的活法,可当和小姐妹哭成泪人的时候,她又觉得,认命才是最难的活法。
婷婷有心,虽然不活泛,但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此刻傻傻站在风中,守着不怎么搭理自己的贺关,婷婷忍不住想,没心的他会喜欢人吗?
婷婷不敢深想,想深了容易对已然如此的命运不甘。
她悄悄拍打冻木的脸,重新提起说话的勇气,“我二弟考上了盘河五中,我要回去给他开家长会。我可以顺道去看看你奶奶,有东西需要捎给她吗?”
“卧槽!”
贺关以为她早走了,冷不丁又听见她蚊子一样的声音,前一句干脆没听着。
后一句听完,指间的短烟被风烧旺灼到肉,他爆句粗口,甩着火辣辣的右手,重重踩灭烟蒂。
心不在焉,瞬间忘了婷婷在等他准话。
“怎么还不回来?”贺关朝诊所方向不耐烦地张望。
婷婷顺望过去,没胆子问他在等谁,怯怯盯紧回自己的脚尖,重复道:“我去看看你奶奶吧。”
“不用了,我才打过电话,奶奶身体……”
贺关话没说完,越过婷婷,飞快跑向马路中央。
婷婷后知后觉,慢下好几拍回头去找,贺关站在什么人跟前,像在发脾气,声音又急又大。
“你过马路能不能左右看着点,慢慢吞吞,活够了找撞呢?!还有,买个药为什么也这么久,我以为你迷路了!你知不知道?!”
肩宽背阔的贺关把那人挡得严严实实,婷婷看不见,凭直觉也能做判断,肯定是女人。
她没有听见那女人出声,倒先听见贺关软下语气。
“你瞪我干嘛,我说错了吗?好好好,我错了,不是你找撞,是那傻逼骑车不看路。我骂他两句怎么了,骂两句又不会掉块肉。你跟他熟,还是跟老子熟啊?”
婷婷实在太好奇,偷听又怕被他们发现,过马路往“梦巴黎”疾走,到店门口才敢回头偷偷瞄一眼。
她只看见贺关关了副驾车门,小跑绕过车头,坐进驾驶位。
茶色玻璃后面藏着怎样一张女人的脸,婷婷想看却看不清。
轿车远去,她好半晌仍回不过神,娇娇在店里喊她几声,她也没有听见。
*
出了车稀人少的瑞安路,又是川流不息的繁华主干道。
霓虹灯装点着参差的高楼大厦,映衬出城市上空盛大而绚烂的夜幕。
贺关和徐百忧各怀心事,很长一段时间,车厢里安安静静。
贺关开着车,时不时偷看徐百忧。
徐百忧则一直侧脸面向窗外,心事过境后,很享受平静时光。
“你买的什么药?”贺关忍不住开始没话找话。
徐百忧注视着窗外城市灯火,“芬必得。”
“止疼药要少吃。”
“嗯,偶尔吃一次。”
聊死一个话题,贺关又另起一个话头,“我星期二去博物馆,能看见你吗?”
徐百忧抠开两粒药片,“不一定,我不在展区工作。”
贺关听不明白,“那你在哪里工作?”
豆浆没喝完,徐百忧就着一口服完药,对他说:“博物馆公共展览区和办公区域分属两栋楼,我上班一般在办公楼。”
“我能去办公楼找你吗?”
“不行,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贺关还想说话,就见徐百忧有些神经质地回头望了望,像找什么东西。
“你看什么?”
“没什么。”徐百忧摇头,自己也拿不准,“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跟踪这事可不能掉以轻心,贺关透过后视镜仔细观察。
主干道车流量大,但他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
“我不喜欢看电影。”徐百忧闭着眼,轻揉着太阳穴,说,“可能是我这段时间太累了。”
“你睡会儿吧。”贺关调高车内空调温度。
“睡不着。”徐百忧慢慢睁开眼,“我不习惯在车里睡觉。”
贺关恰恰相反,他最喜欢在车里睡大觉,于是问:“坐长途车也不会犯困?”
徐百忧点点头。
贺关一乐,“正好,下次带你出去玩,你负责开车,我负责睡觉。”
“我也不喜欢出去玩。”徐百忧回应平淡。
“不喜欢看电影,不喜欢出去玩,那你喜欢干什么?”贺关随口胡诌,“自己和自己玩吗?”
徐百忧:“差不多吧。”
贺关指腹点着方向盘,啧啧两声,坏笑着嘟囔:“我偶尔也喜欢自己和自己玩。”
徐百忧不想理他,从包里摸出数字华容道,自顾自摆弄起来。
贺关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就觉得像小孩玩具,忒没意思,“你也不能总是自己和自己玩吧。像我……”
徐百忧头也不抬,接过他的话,“像你一样去‘梦巴黎’玩吗?”
她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想堵他的嘴,图个清静。xǐυmь.℃òm
“我……”贺关被堵的死死。
她既然主动提这话茬,他摸不透她心思,还是想多说两句。
“那个‘梦巴黎’……”在解释与不解释之间徘徊不定,贺关变得言不及意,“你以后找了男朋友,千万不能还这么冷冰冰的,不然你男人容易犯错误。全世界的男人都一个德行,皮带松裤裆浅,管不住下半身。”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徐百忧玩着华容道,念诗一般慢慢悠悠。
“所以,要想男人不犯错误,你就得帮他管住下半身。男人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因为那地方的女人漂亮吗,依我看,都不如你漂亮。”贺关像以自己的切身体会为例,跟徐百忧交心,“因为那里的女人玩得起放得开,男人,都喜欢找刺激。”
东扯西扯,他都不知道自己扯的到底是些什么狗屁玩意儿。
“男人两大爱好: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徐百忧平平看向他,“贺关,谢谢你的忠告,我想我用不上。”
“为什么?”贺关奇了,难不成她真打算一辈子不找男人。
徐百忧神色坦荡,字字分明,“因为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满足我男人的情欲。”
贺关瞠目,乖乖闭嘴。
妈的,不管聊什么,永远都是她棋高一着。
但是,好想去她床上做客啊!
徐百忧不动用脑细胞,也能猜到眯着眼睛的贺关在想什么。
她突然扬声,“贺关。”
“干嘛?!”方向盘打偏险些蹭到绿化带,贺关忙回正,夹着眼角斜她,眼锋凶厉,“你他妈一惊一乍的,想吓死我啊!”
“问你个问题。”徐百忧不理,径自问,“你老板姓什么?”
“江。”
“江茹玉?”
“对。”
江茹玉……
徐百忧默念着,又问:“你和你老板关系很亲密?”
亲密?
贺关很不喜欢她用这个词,脸拉得老长,“我拿我老板当姐姐,她拿不拿我当弟弟,跟我没关系。”
确定江茹玉的身份,又确定了她和贺关的关系不简单。
徐百忧到此为止,再度将视线转投向车窗外。
有上文没下文,贺关已经满脸问号,“你打听我老板干什么?”
不等徐百忧回答,他脑中白光一晃,脸立马黑了,“徐百忧,你是不是觉得,我贺关从来不挑,是个女人我都睡?!嗯?!”
话音一落,立刻有了回应,不过不是来自徐百忧,而是来自他的手机铃声。
那么寸,刚巧是江茹玉的电话。
“喏,我老板打的。”
贺关伸直胳膊,把手机屏杵到徐百忧眼皮子底下,然后接通按免提,暴力地扔上前控台。
那边江茹玉入耳先听见一声怪响,下意识地问:“贺关,你又发脾气了?”
贺关睇一眼徐百忧,发出两声干笑,“没有呀,我心情好得很。”
江茹玉面色一沉,握紧手机,“你在三医院值班?”
“对呀。”
贺关张口就来,只想赶快应付完电话,和徐百忧继续聊,对那边道:“没事我挂了。”
“挂吧。”
江茹玉打这通电话之前,查看过值班表打给今晚值班的员工,问贺关在不在。
听他撒谎,她心中的猜测得到准确印证,他果然和徐百忧在一起,而且心情很好。
江茹玉挂断电话,立刻给徐百忧发去一条微信。
措辞恳切,请对方务必给自己一次郑重道谢的机会。
只短短接触过徐百忧两次,江茹玉已经感受到巨大的威胁,她不想再等,也等不了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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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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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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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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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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