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是不愿意来的,现在他是腾杰眼中的红人,而戴春风却是腾杰最厌恶的“钉子”,更是因为王雅桥的那封信,被暂停职务,不得不黯然离开津门,前途渺茫。
在刘海清看来,王雅桥和戴春风义结金兰,连逃脱津门时都不忘给戴春风留书一封,而王雅桥可是曾经“庐山刺蒋”的,常凯申可不是什么有容人雅量的人,戴春风这个人的政治前途,如无意外已经结束了。
现在力行社内部人人避讳戴春风如蛇蝎,生怕和戴春风走得近了会牵连到自己。
甚至是戴春风最得力的亲信助手,特务处副处长郑介民,都没能来送送他,当真是树倒猢狲散。
如果按照刘海清自己的想法,他也不会跟戴春风接触的,一旦他来见戴春风的事情被腾杰得知,只怕会引起后者不悦。
苏乙对他说过,“不妨来烧烧戴春风的冷灶”,他虽不解,甚至内心并不认同苏乙作为脚行把头的“政治嗅觉”,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他权衡利弊后,发现来见戴春风这件事的风险可控。如果不来,那也没什么;如果来了,也什么后果都不会有,但戴春风这个人一旦有复起之象,那他就为自己积累了一次难得的政治人脉。
“刘代表?”戴春风诧异看着刘海清,“是社长还有什么指示要转达吗?”
“我来和社长无关。”刘海清笑道,“不然也不会做这身装扮。我此来,只是为了送送戴兄。”
戴春风深深看着刘海清:“送我?我和刘代表之前并无任何交集。”
“但因为那封信,你我有了交集。”刘海清道,“那封信是我交给社长的,因此牵连到戴兄,我很过意不去。此来,一是为了向戴兄解释,我本意绝非如此;二是刘某一向敬佩戴兄的为人,只是以前身份低微不敢高攀,这回总算可以借故来和戴兄结识一番,也算心满意足了。第三,戴兄走得仓促,如在津门有未尽之事,可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为你去办。”
这番话说得戴春风表情十分丰富,良久才问道:“你是社长一手挖掘的人才,现在正是最炙手可热的时候,而我和社长……呵呵,你这么做,难道不觉得自己吃里扒外吗?”
这话有些难听,说得也重了些。
但刘海清却面不改色,还认真解释道:“我对社长忠心,与我和戴兄结交,两者并不冲突,更谈不上吃里扒外四个字。社长和戴兄的矛盾,乃是职务所在,并无私人恩怨,戴兄的品性和能力,只怕社长也是佩服的,不然也不会如此重视戴兄。”
“当然,我来见戴兄,必然会让社长不快,这也是我乔装如此的缘由。只是和让社长不悦相比起来,我觉得还是结识戴兄更重要,如果今晚错过戴兄,刘某只怕终生悔恨!”
刘海清说得很诚恳,甚至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信了。
戴春风这次真有些动容了。
他仔细打量刘海清,然后伸出手来,道:“海清兄,这份情谊,我记下了。从此,你为戴某挚友!”
“真是不胜荣幸!”刘海清欣喜不已。
两人相视一笑,关系顿时亲近不少。
当下便畅谈起来,竟是越聊越投机。
到了最后,两人依依惜别,戴春风甚至给刘海清留下了他在金陵家里的电话号码,约定了随时联系。
刘海清站在站台上挥手,目送火车离去的时候,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明悟。
戴春风绝不可能倒下!
有戴春风领导的特务处,是直接隶属于领袖的。
但没有戴春风的特务处,就成了腾杰的了。
领袖愿意看着力行社完全成为腾杰的自留地吗?
只怕未必。
所以,戴春风此去,真不一定会像是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就此倒下。
想通这些,刘海清心中豁然开朗,他突然对苏乙生出一种极度佩服的感觉。
要不是苏乙,他肯定看不到这次难得的结交戴春风的机会。
火车上,戴春风的手下也在问戴春风一个问题:“处座,这个刘海清,到底唱的是哪一出?”Χiυmъ.cοΜ
戴春风淡淡一笑,道:“这是个聪明人,应该没什么别的目的。”
顿了顿,又道:“就凭他今天来送我,也值得结交一番。”
说完,便悠哉翻开一本《啼笑因缘》看了起来。
手下见状,凑趣道:“处座,这《啼笑因缘》已经拍成电影了,金陵正在上映,您还看书呢?”
“哦?凤喜儿是谁扮演的?”戴春风随口问道。
“是演了《歌女红牡丹》的胡蝶女士。”手下答道。
戴春风顿时眼睛一亮,道:“那我还真得去看看,到了金陵,你给我安排一场。”
“是!”
他竟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就在刘海清车站送别戴春风的时候,苏乙也再次见到了郑山傲。
郑山傲对苏乙说得第一句话就是:“耿良辰啊耿良辰,你就这么确信我会帮你要来这八号码头?”
苏乙笑呵呵请郑山傲入座,道:“我相信您老是个守诺之人,还真一点也不担心。”
郑山傲道:“我是说过,不过我说的是用我的办法解决,而不是你抢走了码头,再让我给你擦屁股。”
苏乙一边给郑山傲倒茶,一边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真成了我问您老讨要地盘了。我这人喜欢自力更生,最恨那些啃老的年轻人。”
“啃老……”郑山傲微一琢磨,笑道,“这词儿还挺新鲜。”
他看向苏乙话锋一转道:“这次你和那个刘海清办的事儿虽然成了,但你们这是在玩儿火!办事儿也没你们这么办的,搭上自己的命去办。你以后每次都打算这样来吗?如果真这样,我以后得离远点儿,不然迟早崩我一身血。”
“没那么严重,老爷子。”苏乙笑呵呵道。
“涉及到官面儿上的事情,就没有不严重的!”郑山傲脸色严肃,“大人物的权力更迭,是你一个小人物能参与的吗?政界上的人斗起来,动辄就是破家灭门,你玩得起吗?”
苏乙道:“玩不起我也玩了,上了牌桌,再下来就由不得我了。”
这话让郑山傲一滞,深深叹了口气:“你也是心里清楚的,怎么就不能安生,非要弄险?命只有一条,人活着才有一切,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趁我活着,先把老爷子您的事儿办了。”苏乙笑道,“否则万一哪天我死了,老爷子您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是亏了?”
“我现在宁愿徒劳一场,都不敢用你了。”郑山傲脸色阴晴不定,“你是个能惹事儿,敢惹事儿的,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你折腾。”
“您老这话,我没怎么听明白。”苏乙眼神一闪。
“意思就是,咱们之前商量的事情,就这么算了。”郑山傲垂下眼睑,如坐禅老僧,“你太野,武行装不下你,津门都未必装得下你。我现在就想安安稳稳引退,不想折腾。”
“您老这主意改得可够快的,”苏乙笑呵呵道,“那咱爷俩的大事怎么办?”
“久大、八号两个码头,再加上津门两个宅子的房契。”郑山傲看着苏乙,“我求我路,你扬你名,只要你别拆我台,我就和你遥相呼应,尽力为你背书。简单来说,之前说好的关系我认,但事情咱们各做各的,互不干扰。”
苏乙笑道:“老爷子,您看我是见钱眼开的人吗?”
“知道你心气高,但大势所趋,非人力能挡。”郑山傲道,“有好处就收着,总比一无所获地强。咱爷俩相识一场不易,这关系,不好坏了,你说对吗?”
苏乙看着笑眯眯的郑山傲,心里有些感慨。
这些老狐狸,真是每一个让人省心的。
人越老,心思越多,说白了就是只想拿好处,不想担风险,要甩开苏乙这个惹祸精单干而已,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云山雾罩的,沙雕一点都听不懂。
“也行。”苏乙笑呵呵道,“就照您老说的办。”
这话一出,郑山傲反而愣住了。
他预想过苏乙各种反应,比如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亦或是威胁、哀求等等……
总之,他觉得苏乙没那么容易答应,否则当初苏乙也没必要找上自己。
可没想到,苏乙还真就这么痛痛快快应下了。
这他就有些看不懂了……
苏乙肯定不是个蠢货,否则也不会火中取栗,拿到了久大、八号两个码头的脚行。
所以他必然是能够想到,如果按照郑山傲的说法去做,两个人各推各的速成法,又认同之前说好的那层关系,只是遥相呼应,不联系,不靠近。
那谁得到的好处最大?
当然是郑山傲!
他苏乙算什么?
充其量就是个被郑山傲当成第一个试验品的幸运儿而已!
而且他这个幸运儿名气越大,实力越强,郑山傲得到的好处就越大,因为他是郑山傲调教出来的,他就成了郑山傲的速成法的活招牌。
他惹出什么祸事来,郑山傲一句“我们缘分已尽”,就可以完全袖手旁观。
他取得什么成就,就算郑山傲不说话,世人也会算郑山傲一份。
郑山傲是大师,他苏乙不过是吃螃蟹的第一人罢了。
所以郑山傲觉得苏乙没那么轻易答应,他甚至准备好了一系列说辞和手段,想要逼迫苏乙妥协就范。
可没想到,他只是刚刚提及,苏乙就答应了!
甚至人家连讨价还价都没有!
郑山傲是准备把自己这辈子攒下的一半家产来和苏乙做交易的。
结果他只说了两个宅子的房契,苏乙就答应了。
这年轻人就这么没见过世面吗?
“你……这就答应了?”郑山傲茫然问到。
“您老说话了,我还能不给您面子?”苏乙笑道,“还是说,您就是随便说说,其实不想我答应。”
“那倒不是。”郑山傲摇头,眼神阴晴不定盯着苏乙的脸,“你就一点也不怪我?”
“不怪。”苏乙摇头。
“以德报怨?”郑山傲更加疑惑。
苏乙点头:“我也就这点美德了。”
郑山傲又盯着苏乙看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最终他缓缓点头,道:“这美德,希望你能保持下去。小耿,我再多给你两千大洋,算是干爹额外的心意。你们年轻人花钱的地方多,不要推辞。”
“我还真挺缺钱的,”苏乙笑道,“欠了登瀛楼的饭钱还没给呢。既然是老爷子您给的,那我就收着了。”
“收着,收着。”郑山傲站起来,笑道,“小耿啊,有什么想法,随时跟我说,咱们之间贵在交心,不管是高不高兴,都别藏着掖着。”
“哎,明白了。”苏乙点头。
郑山傲拍了拍苏乙的肩膀,这才转身离去。
目送郑山傲离去后,苏乙重新落座,嘴角勾起一丝讥讽。
在他身后的套间里,陈识突然推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现在已经明着告诉你,他打算甩开你单干了。”陈识看着苏乙,“你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他了?”
“不答应怎么办?”苏乙笑呵呵道,“难道跟他翻脸?他绝对是有备而来的,真翻脸了,不管怎么说也够我喝一壶的,而且他该怎么着还是会怎么着,不会因为我们翻脸了就受到影响。”
“既然这样,我干嘛不痛痛快快答应?既不用徒费唇舌,还多赚了两套房产和两千大洋。”
“如果你奔着钱去,只要你开口,他给你的绝不只是这一点。”陈识道。
“他给我房产和钱,是他要表达心意,但我要是开口跟他讨价还价,心意就变成生意了。”苏乙道,“我又不想跟他做生意,我只是想让他上我的船而已。”
陈识叹了口气:“我现在都能想到,郑山傲知道你代表咏春打擂台踢馆,他该有多生气。”
“只要他能想通,坏事儿也会变好事儿。”苏乙道,“他要是想不通,说不得,我这个逆子也只能跟他好好斗斗法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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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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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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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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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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