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是从根本上否定女人生存的价值。我童年时性格中的敏感、多疑、自卑、自私、惊惶、恐惧……这些其实都是从这四个字里滋生出来的。它们汇聚成流,形成了一只又恶心又扭曲的怪兽,盘踞在我的心里。我知道它一直都存在,汲取着我的血肉,伴随着我生长。」
「就是因为这只怪兽,让我始终充满了不安全感,我总觉得我没用,总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人厌烦和抛弃。其实现在想来,我小时候那么想要跟爸爸黏在一起,近乎贪婪地索要他的爱,不厌其烦一遍遍去印证他是否爱我,都是这只怪兽在作祟。」
「我怕失去,而且我悲观地认为我迟早会失去一切,所以当时妈妈为了追求她的幸福和未来选择离开我的时候,我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心里有种靴子落地的踏实。」
「但妈妈的去世还是让我敏感而脆弱的心变成了玻璃,不管谁碰一下都会哗啦一下摔得粉碎。我拼命表现我的价值,展示我的作用,我怕爸爸看不到这些,怕他觉得我没用了,就会像妈妈一样把我扔掉。」
「我很敌视当时请来的那个保姆,我觉得她的到来就是为了取代我,她越是能干,我越是觉得我没用,我那时心里充满了恐惧,我拼命跟那个保姆学着怎么照顾孩子,伺候月子,我想用这种办法告诉爸爸,我什么都会干,我甚至想哭着求他让那个保姆走……」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想法其实是很可笑的。那些少女敏感的小情绪,别人根本没办法理解,也没法猜到。假设当时在那个保姆指责我的时候爸爸没有赶来,我敢肯定,那只怪兽会彻底从我心里冲出来,我不敢去想象那会发生什么,那只怪兽会操控着我,用一切恶毒的方式伤害我,伤害我所爱的人……」
「在任何人看来,被一个保姆阴阳怪气说两句都绝算不上什么大事,而一旦那只失控的怪兽冲出来,我就会变成一个小疯子,我那些歇斯底里的尖锐,不分敌我的攻击,都会让人觉得我不可理喻,觉得我可笑又可恨,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错的是我,觉得我应该为此受到严厉的惩罚。」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因为爸爸站出来了。这真的很神奇,我现在想到他的出现和之后的反应,我都仍觉得很不可思议。」
「以我了解的爸爸,我以为他最多批评两句那个保姆,让她给我道歉,就轻描澹写处理掉了这点小矛盾。可他没有这么做,一向对下宽容的爸爸竟一反常态,做出很激烈的反应,他直接赶走了那个保姆,要知道那个保姆是文姥姥精挑细选托了关系才从老干所里调出来的,而爸爸一直对文姥姥很尊敬,从没有对她说过半个不字……」
「我现在还清晰记得当时的场景。我刚开始惶恐地劝爸爸算了,我觉得是我给爸爸添麻烦了,我怕因为这件事情会让文姥姥也讨厌我,但爸爸说……他是这么说的——谁都不能让我的女儿受委屈!」
「哇,我当时所有的委屈、痛苦和压抑,都因为这一句话一下子爆出来了!这句话就像是一句咒语,把那只怪兽一剑封喉了。可能连爸爸自己都不知道,就是这句话治愈了我一辈子,我所有的焦虑和恐惧,所有的不安全感,都被他这句话震得粉碎。」
「我记得我当时嚎啕大哭,哭得肆无忌惮,我一遍遍叫着爸爸,我抱着他,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所有人都被我惊动了,槐花扶着文慧妈也从楼上下来了,到后来文姥爷和文姥姥从隔壁也过来了,我依然哭得停不下来,后来槐花也跟着我哭,我们俩抱着爸爸一直哭一直哭……」
「我每次想到这件事,我都很感谢我爸爸妈妈,还有姥姥姥爷,我觉得我有多幸运才遇到了这
样宽容的家庭?他们没有因为我和槐花莫名其妙的情绪而生出任何不满和怨言,所有人都很包容我们,文姥姥甚至要跟我道歉……」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让我和槐花彻底融入了这个家庭。后来我和槐花改姓,其实是槐花提议的,因为那件事对她的震撼也是很大的,我能感觉到她当时有多羡慕我,她有多迫切想要和我一样。」
「现在很多记者采访我和槐花的时候,都要问我们觉得爸爸妈妈最伟大的地方在哪儿?我知道他们想要的答桉是爸爸所取得的那些伟大的成就,是妈妈这一辈子对农村改革贡献的伟大智慧,但作为他们的女儿,要说起伟大,我和槐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件事。对我们来说,他们最伟大的地方从来不是他们做了多少伟大的事情,而是他们让两个原本卑微而渺小的生命,焕发出无比美好的光彩。」
「苏小党女士,这么说在你的心目中,你的养父养母是无比崇高和完美的咯?」主持人笑着问道。
小当摇头无奈道:「当然不是,其实他们可懒了。」
「懒?」主持人十分惊讶,「还从来没人这么评价过他们!您能给我们讲讲,为什么说他们懒吗?」
小当她嘴角不由自主浮现出温暖笑意,陷入追忆之中……
1976年夏天的某个午后,那时候苏清浅两岁多,父亲那时还不是今天的「华国互联网之父」,他才刚刚成为「钢铁大王」。
饭桌上,爸爸和文慧妈再次为工作的事情展开激烈的辩论。
当然是为了文慧妈妈工作中的困难,谁都知道,父亲干工作仿佛是无所不能的。
小当记得很清楚,当时文慧妈妈想要推行一个比较激进的农民政策,那个政策到今天还让全国农民受益,但难以想象的是当时父亲是持反对意见的。
「文慧,我不是不支持你这么做,但你太激进了,你这个想法正常来说三十年后实现还差不多,你太急了!」
「三十年?那太久!咱们建国以来第一代农民已经苦了大半辈子了,他们现在都老了,带着一身病痛,谁能等三十年?三十年后才推行的政策对他们现在来说还有什么意义?我就是要让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就享受到这样的好政策,让他们知道国家是体恤他们的,也从来没忘记他们的风险和牺牲。」
「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不现实。」
「什么不现实?经济上不现实?还是国情不现实?」
「都不现实!」苏乙很冷静道,「经济上来说,咱们百废待兴,这是咱们的支柱经济来源;国情来说,现在到处在喊经济先行,钱从哪儿来?」
「可是时不待我呀援朝,你的战略眼光我一向都是很信任的,我这么急,也是因为你之前对时局做出的一些预判。」文慧叹了口气道,「你说过,我们这代经历过下乡活动又有文化有思想的人身居高位,是上下百年最务实的一代领导,我们都吃过基层的苦,知道老百姓缺什么,想什么,要什么。」
「你评价我们这代领导是「最接地气」,我觉得这个词用得很贴切。咱们的父辈很伟大,但他们的目光都在往上看,往外看,不像我们,是低下头看着这片土地的。但社会在变革,时代在发展,人也在变。有些人已经变了,已经开始忘了过去的苦日子,忘了过去的穷乡亲。」
「城里的马路越来越宽,楼越来越多,吃的喝的用的也越来越好,大家就以为所有一切都好了。但村里的乡亲们呢?我们可以装作看不到吗?」
「现在大家好歹对乡亲们是有情分的,我觉得现在的阻力反倒是最小的时候。要是等以后城里越来越好的时候,那时候很多享受红利的人到了我们的位置,还会代表农民来说话吗?那时候再想推动这件事,那就更不可能
了。」
「文慧,我觉得你太小看咱们组织的魄力和格局了。」苏乙道,「你得相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三十年后这件事真的成了,两千多年的历史就此改写,可见魄力和勇气。
「但是援朝,咱们不能把难啃的骨头都留给后辈去啃,这是不负责任的!」文慧道,「而且我不觉得这应该是三十年后的事情,我想试试。」
苏乙叹了口气道:「阻力真的会很大!」
「爸,文慧妈,要不你们先吃饭?」小当坐在对面咬着快头听了半天了,「菜都快凉了。」
「吃饭吃饭。」苏乙笑了笑,「吃完饭咱们再接着商量这件事。」
文慧揉着额头,叹息道:「头疼的事情太多,有些吃不下。」
「最近文化部引进了第一部港片,要不要……」
「咳咳,哪儿有时间呀?我吃完饭还得去单位加班。」文慧对苏乙眨眨眼,「碗我是没时间洗了,援朝,你来吧?」
「我?我也不行。我还有个会。」苏乙也眨眨眼。m.xiumb.com
多年的夫妻,两人现在默契十足,文慧一眨眼睛,苏乙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怎么办呀?」文慧故意皱眉,看向小当。
苏乙也看着小当。
小当正在夹菜,动作顿时僵住,无辜的眼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忍不住叹气道:「行行行,碗我可以洗,但浅浅怎么办?她睡醒来要吃奶的。姥姥姥爷去胜利叔他们家了,安萍婶子不是怀孕了吗?她太调皮了,我一个人可给她喂不了奶。」
「槐花干嘛去了?」苏乙问文慧。
「说是去找同学玩儿了,就咱院儿最东头李主任他们家姑娘……」文慧道。
「哦。」苏乙恍然,「那倒是离得不远。」
小当幽幽道:「你们一个不想刷碗,一个不想奶娃,都是当爸当妈的人了,还天天想着去玩,去看电影,你们自己觉得合适吗?」
「你看苏援朝,我就说小当聪明伶俐,瞒不过她吧?」文慧立刻一本正经对苏乙道,「你就不应该整这出。」
「我只是配合你……」苏乙满脸荒谬瞪大眼珠,但文慧一瞪眼,他立刻举手,「行吧行吧,你对我错。」
再讲理的女人也喜欢对爱人不讲理。
「你们老是以二人世界的借口偷懒,老是不带我一起玩儿。」小当噘嘴道。
「小当,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就说,浅浅一周岁的时候,我跟你文慧妈是不是带你去南方玩儿了一个礼拜才回来?可见只要条件允许,我们还是带你一起的。」苏乙笑呵呵道,「你乖乖的,等下午姥姥姥爷回来,你找个借口偷偷熘出来,今天你柱子叔给他三儿子过百天,咱们去他新开的餐厅好好搓一顿。」
「真的?」小当立刻兴奋起来,「那说好了,不许反悔?」
「一言为定!」
啪!啪!
小当和文慧、苏乙先后击掌为誓。
小当记得,那天文慧妈提到的事情最终在父亲的协助下,于1982年达成了目标,举国欢欣鼓舞之下,文慧妈妈抱着爸爸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浅浅结合了爸爸和文慧妈的基因,长得十分可爱,也十分聪明。
她和小当一样,非常黏父亲,天天跟在爸爸的屁股后面跑来跑去,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真是让人羡慕呢……
浅浅五岁的时候,文慧妈又生了一个小弟弟,这次的名字是文姥爷给起的,叫苏喧言。
小喧言非常喜欢槐花,姐俩从小关系就很好。三个姐姐都拿他当宝,非常疼爱他,倒是父亲对他非常严厉,有时候小当都觉得爸爸对喧言
有些苛责了。
奥运那年,爸爸也、放下了所有工作,把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交给了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喧言,然后和文慧妈一起去游山玩水了。
作为儿女,大家都很担忧他们两个老人的安全和健康,但很快大家就发现不必多虑了。
老两口的身子骨硬朗得很,上山下海,玩得不亦乐乎。
后来……
后来大家都老了,但是爸爸妈妈还精神抖擞地活着。
很多人都向爸爸妈妈请教长寿的秘诀,每当这时候爸爸就一脸认真地告诉他们:「心态,心态是最重要的……」
每当这时候,小当都会忍不住看向文慧妈妈。
文慧妈妈满脸笑意看着爸爸滔滔不绝的样子,每次都会让小当心中生出无穷的力量和感动。
她很想给爸爸妈妈写一本书,但他们这一生的故事真是太长、太精彩了。
而且他们的故事,也还没到后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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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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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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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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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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