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你对他的期待很低时,他往往能够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让你刮目相看。
但当你对他的期待很高时,他往往又能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吓,让你失望透顶。
如果说,王安石一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是决计不会答应的,让张斐是有多远走多远。
这执行方式,你可以去自己操作,但是你怎么能够改变我制定的法令?
王安石制定这些法令,是基于政治理念和政治需求,可以用加减来调节,但不能说直接将法令都给变了。
要不是说张斐给予保证,若是收不上这么多钱,老子自己出钱垫付,王安石还真不会答应张斐。
即便如此,他都很犹豫。
故此等韩绛走后,王安石又立刻将吕惠卿找来。
吕惠卿一听,便道:“恩师,以我张三的了解,他是不会无的放失,他定有办法,但是,这方法不适合咱们,也不适合其它州府。”
王安石点点头:“你与我想得一样,但如今我已经被逼到这份上,我若再反悔,那只会让人笑话,对于新政也是极为不利。”
吕惠卿思忖少许,道:“恩师也勿忧,这对于我们而言,也并非是坏事,张斐这番计税法,必然是要向官户、富户下手,一旦他成功,地方州县上的富绅必然深感恐惧,再回头一想,反而会支持恩师的方法。”
“关于这一点,张三也跟我提起过。”王安石稍稍点头。
吕惠卿道:“恩师暂且不表态,让韩寺事去跟官家说,恰好咱们这也有人对此表示不满,我与他们解释,借他们的嘴,告诉那些人,恩师并不是非常认同此法,如此一来,即便张三在开封府取得成功,也会更有利于我们的新政推广。”
王安石思索半响,觉得即便张斐取得不俗的成功,要用于地方上还是非常艰难,最多只能借鉴,而不能照抄。道:“好吧,就按你说得办。”
王安石就去找到韩绛,咱们要做两手准备,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韩绛对于张斐的疑虑还要胜于王安石,毕竟他都没有怎么跟张斐接触过,于是答应了下来,由他去跟皇帝说。
......
垂拱殿。
“咦?这与当初说得似有不同?”
文彦博看过司农寺最新出炉的免役法,不免深感诧异。
赵顼是早就知晓,但仍故作疑惑地看着韩绛。
司马光则稍稍松了口气,他之前生怕张斐来一招硬碰硬,这个税法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了。Χiυmъ.cοΜ
韩绛道:“在统计上来的数据后,我们经过计算,如此计法,是不会增添百姓的负担,哪怕是最穷的百姓。
而官户的俸禄,经我们计算,基本上都达到第三第四层,若以普通上等户来算,是要计百分之六的税,如今我们就只计百分之三,而且只计料钱,每月朝廷所给予的粮食、布匹、煤炭统统不计算在内。
这么算下来,官户不用缴纳太多助役税。
至于说官员私下所得之利,则以普通百姓来计税,这也合情合理。而且这也不仅仅是助役钱,皇家警察也为官户也提供更好的环境和保护。”
张斐这一套计税法,还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堵住保守派们嘴。
他们老说会增添百姓负担,你自己看呗,给你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百姓交了这免役税,绝对不至于温饱方面出现问题。
至于说官户么,大量福利全部不计算在内,只算区区料钱,要知道北宋的福利是占大头的,会不会对官户造成影响?
肯定也不会。
他们自己是官,他们能不清楚吗?
其实里面最核心的内容,就是官员额外的收入,只要达标,就要以百分之十来征税。
原本反对的赵抃,一看这算法,话都不说了。
文彦博则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也大概算过,哪能这么轻松,关键之前是说先算出雇役费,然后再平摊,如今这也不平摊了,于是问道:“这税钱能够支撑雇役所需费用吗?”
韩绛坚定道:“一定够。”
其实他不确定,但是张斐说了,不够他来垫,那就肯定够啊!
文彦博惊讶地瞧了眼韩绛,又稍稍瞄了眼王安石,而王安石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虽心下生疑,但他也确实没啥可说的。
没有太多的争论。
赵顼就更加没有意见。
随后司农寺先是用邸报的方式,在皇城公示税率。
看看大家意见。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税率公布后,并没有引发很大的反对声,反而是沉默居多。
按理来说,到底也向官户征收了百分之三。
大家都不爽才对。
其实不然。
因为这个税率即便对于大多数的中低层官员也是非常友好的,他们是不需要缴纳多少钱,因为他的料钱是比较低的,就是那些职事官,每年最多也就缴纳个三四贯钱,而寄禄官就更低了。
虽说三四贯也是钱,但他们认为,那些有钱的官员是要缴纳的更多的,他们也很眼红那些官宦世家,而且他们还都是知情者,知道那些官员私下藏了多少土地,有多少财富。
官员也患不均啊。
同时官员,你特么比我富十倍,凭什么呀?
他们不做声,那些真正有钱的官员,也就不太好做声,谁要出声,不就证明自己有巨额的额外收入,而在那份统计表上,就没有几个官员是报实数的,主要都是隐藏田地,反正那些土地本就隐藏的。
官员们没有太大的意见,司农寺就正式颁布城郭免役税率。
相比起官场中的沉默,坊间反而热闹一些。
许多百姓都认为自己本不用缴纳这免役税,哪知道每年还是得缴纳免役税,心里当然会很是不爽,对于这些平民百姓,掉了十文钱,都得哭上一天,这回每年得缴纳一两百文钱。
但回家一算,突然发现他们申报的时候,一些零碎收入就没有算在里面,比较说家里养几只鸡,或者说妻子帮人缝缝补补,那么只要稍微再努力一点,就能将这钱给赚回来,也就几天的事。
那也就算了吧。
最开心的莫过于中产阶级,在差役法下,他们都是在生死线上挣扎,而如今只要缴纳每年收入得百分之五六就能够不用服役,仿佛一瞬间从地狱回到天堂。
爽得不要再爽。
他们真的恨不得今儿就将未来十年的钱都给交了,免得你们又变卦。
这边公示之后,开封、祥符两县的统计数据也交了上来。
韩绛一看,人都乐了。
感觉开封、祥符的领土都缩水了一半,我大宋领土已经够小了,你们还要缩水。
可恶!
关键,你们这也太明目张胆了,真不把税务司当回事,别说税务司,我特么都能查出来。
于是立刻从两县调来去年秋税账簿,这么一对比。
突然发现上等户都是如实禀报,跟他们缴纳的秋税是能够对应的上,虽有浮动,但都在非常合理的范围内,反而是下等户的田地是骤减。
韩绛这才反应过来,上等户还是给了税务司几分薄面,可下等户也没有隐瞒,而是秋税的账目本就存在着问题。很多自耕农得将官田和那些消失的田地全部平摊,因为朝廷收税,是根据一个县有多少田地来收,这田地消失了,只能大家平摊呗,知县也不可能自己去填。
这是官府给他们定的,他们也没有办法。
如今是自己申报,纵使他们想帮官府圆谎,也做不到呀,他只知道自己有几亩土地,他哪里知道自己要去平摊多少土地。
韩绛虽然看出猫腻,但也没有告诉张斐,谁让你选择自主申报,就只是将申报表拿给张斐看,继续你的表演。
张斐看完之后,也没有说什么,故作一番思考后,给出自己的税率。
以十五亩田地为准线,十五亩以下免税。
十五亩到三十亩,征收百分之一的税。
三十亩到五十亩,征收百分之二税。
五十亩到一百亩,征收百分之四税。
一百亩到三百亩,征收百分之六的税。
三百亩以上征收百分之十的税。
跟城郭户差不了太多。
韩绛听完之后,也没有说什么,反正你张斐要兜底,就只是看了眼那统计表,心想,这你能征收多少税上来?
相比起城里,乡里贫富就更加夸张,光三十亩以下贫困乡户就占了七成多,而三十亩到一百亩,占得两成多,一百亩以上的只占了不少一成。
可想而
知,为什么王安石要征收下等户免役税,因为人多,可积沙成塔,官户比他还要精一些,榨不出太多了。
照着统计表,哪怕是上等户如实上缴,也是远远不够的。
韩绛也不管那么多,先向官家禀报,大家一看,这税率确实够低,不管哪个阶层,交了这免役税,也不会影响到温饱问题。
在皇城公示之后,又直接颁布法令。
同时规定,上等户和城郭户在夏季交免役税,而下等户则是在秋季上缴免役税。
并且开封、祥符就开始征收,根据自己的申报,算清税钱,然后去申报地交税。
这乡村的中产阶级也赚麻了,他们是直接就从主力军,变成偏师,这幸福来的真是太勐烈了。
清晨。
张家。
如今的早餐时刻,那就是看报时间。
除张斐外,是人手一张报纸,一边看,一边吃。
“妹婿!”
许凌霄道:“这税是你定得吗?”
张斐非常严谨地说:“是我给的建议,他们采纳了。”
许凌霄又道:“这么低的税,又能收的上多少钱来?”
他基本是不管事,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么低税率,根本不可能填补警署的财政缺失。
张斐笑道:“具体多少,我也不大清楚,但应该是够的。”
许遵道:“我可是听说,以目前申报数目来看,还相差甚远啊!”
“那申报数目不能当真。”
张斐呵呵道:“其实我这税率就不是根据这申报表来定的。”
许遵问道:“那是根据什么来定的?”
“逃税表。”
“逃税?”
“嗯。”
张斐点点头道:“我就是看哪个阶层逃税比较多,我就给定得高,只要将这些隐藏的财富给挖出来,是足够支持警署的财政。”
许止倩道:“那到时岂不是要打很多场官司?”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又道:“那你何不进检察院,帮助爹爹。”
许凌霄也是直点头。
他回京城多日,已经听过无数遍张斐的事迹。
张斐笑道:“那可不行,我若进检察院,我就不能在事务所工作了,我总不能跟征文他们打官司,那打出来的结果也没人信啊!”
“不仅如此,以我们翁婿的关系,若是在一个官署办事,只怕别人也不会答应的。”
许遵说着,又呵呵笑道:“再说最近我们检察院又有一位强手加入。”
张斐问道:“谁?”
“苏辙,苏子由。”许遵捋须笑道。
原来苏辙在制置二府条例司待不下去了,于是就申请调职,恰好遇到此事,司马光索性就将苏辙调来检察院。
苏辙也非常愿意,他哥哥就是败在检察院,他也想为哥哥证明一下。
“他?”
“怎么?你可别小看人家苏子由,我认为他比他哥哥要更适合当这检控官。”
“是吗?”
张斐呵呵笑道:“有机会见识见识。”
许止倩听这话不对,立刻道:“你帮哪边的?”
张斐没好气道:“什么我帮哪边的,我们夫妻才是一边的好不,我们事务所肯定是检察院的对手,再说,我也想跟岳父大人过上几招,难道你不想么?”
跟爹爹过招?许止倩眼中一亮,心中升起一丝叛逆来,可嘴上却道:“我怎么可能会与爹爹为敌。”
“是吗?”张斐撇了下嘴,以示鄙视。
许遵却是呵呵笑道:“上回在登州,我乃是知府,须得公正,你是占得很大便宜,若有机会,老夫倒也想与你过上几招。”
他可也喜欢卖弄自己的律学造诣,而张斐是这方面的后起之秀,他还真想跟张斐较量一下。
张斐呵呵笑道:“一定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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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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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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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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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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