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决心,到底有多么决,他还未表现出来。
其实他也经历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期。
就是阿云一桉。
当时大臣请求他圣裁,结果他圣裁之后,又给大臣驳回去了。
这对于皇帝而言,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是极强。
宋朝皇帝也是要面子的呀!
在那以后,他就知道,身为皇帝,要么就别出手,只要出手,那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一定要拿下。
否则的话,真的是得不偿失。
故此之后在许多争议上面,他都是躲在后面,是王安石、吕惠卿等人在冲锋陷阵,他只是见火候差不多,然后就出来顺水推舟,没有再和大臣发生直接冲突。
尤其是张斐带来官司后,他更是处理的游刃有余,实在是争不明白,那就打官司呗。
但皇帝老是躲在后面也不行,也得立威。
他还没有干成一件立威的事。
赵顼决定拿此桉来立威,刚好对面是大宋最为庞大的利益集团。
较量较量呗。
是骡子是马,总得拿出来遛一遛。
而对方也明白赵顼的想法,就是要干他们,因为之前那么多大臣上奏,意思已经很明显,你却还要这么做。
傻子都知道你是想干嘛。
......
今日是十五,烧香拜佛的日子,不少达官显贵来到相国寺。
寺内一间比较偏僻的厢房内,坐着七八人,个个都是锦衣华服。
他们全都是东京鼎鼎有名的大地主,相国寺排名前五十的捐赠者,同时也都有着士大夫的背景,若是朝中无人,也很难在东京混到这种级别。
“虽然官家已经下令,但是你们也别慌,朝中还是有很多大臣支持咱们的。”
坐在正座上面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是神色澹定地说道。
此人名叫庞槐,乃是宋真宗皇后刘娥娘家的那边的人。
王安石告得那一百零个人中,其实并不包括他们庞家,但这就不是一百零八个人的事,而是整个阶层的事,他们也从来没有说,置身事外就看好戏,他们都是很积极的参与。
他们非常明白,这时要不出手相助,下回就轮到他们了。
“那咱们该做些什么?”
左边一人问道。
此人名叫张震,其祖父在真宗时期是殿前司都指挥使。
“想办法打赢这场官司。”庞槐道:“这就是最好的回应。”
坐在左边末端那人道:“我们已经在准备证据,其实每年的税钞,咱们一直都有备的,就是以防万一,但是最关键的还是三司那边账目,到时对方一定会要求开封府调取三司的账目,咱们就是准备得再充分,也无济于事,那账目上可没咱们的名字。”
此人名叫周才,这里面就他一个人上了名单。
庞槐道:“据我所知,目前三司对那些账目是严加看管。”
说到这里,他又低声道:“你们有何想法?”
“能不能将那些账目给换了?”张震向庞槐言道。
庞槐抚须道:“王安石告得是前两年的税务,咱们就是能换,你当吕知府他们就看不出,这都是新写的吗?”
“吕知府也有可能看不出。”
“这你们可就别多想,吕知府的为人,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干脆一把火给烧了,这死无对证啊。”
“你是疯了么,在皇城里面放火,你家几口人能够填上去?”
“说得是,这时机放火,那不用想,也会查到咱们头上来,事情也还未到这一步啊!”
正当这时,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紧接着又是两道电光射入。
轰轰隆隆。
一阵雷声响起。
周才眼中一亮,“既然火攻不行,那咱们可以用水攻。”
“水攻?”
“新账本的确实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但泡过水,又被烘干的账本,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看得出来。”
.......
佛堂前。
“要下雨了呀!”
刚刚上完香,出得大堂的曹评,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又向身旁的马天豪道:“老四,咱们先去坐坐,待雨停后再回去吧。”
马天豪点点头。
二人去到一间厢房内。
前脚刚刚进门,外面紧随着就响起一阵密集的滴滴答答的声音。
“真是好险。”
曹评轻轻出得一口气。
一个小沙弥为他们泡上一壶茶,便出得房门。
曹评向马天豪道:“今儿好像来了不少人啊!”
马天豪呵呵道:“他们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曹评道:“但是我总觉这事不太妙,咱们不能完全依靠他们,还是得另想出路。”
当初他们曹家为曹太后举办嫁妆,是负债累累,仁宗又不给赏赐,是还了很多年的债。
直到英宗即位,他们曹家才开始扭亏为盈,趁着曹太后掌权的那几年,迅速积累财富。
还债还怕了。
而那些言官御史,又对外戚是严加防范。
故此曹评就暗中将许多田地都放在马家名下,再由马家转到相国寺。
马天豪问道:“曹兄有何想法?”
曹评道:“那天栋儿与小义去律师所,你应该是知晓的吧?”
马天豪点点头,又问道:“曹兄是想借张三来避税?”
曹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但如今官家的态度,令我很是担忧,对于咱们而言,不上公堂,一切都好说,可一旦上了公堂,那就是生死有命,我们必须得防着这一手。既然张三说了这话,他定是有办法,等这场官司打完后,若是那些人输了,你就去打探一下。”
马天豪道:“那小子定是有法子,他以前就暗示过这事,但我没有理会他。”
曹评就问道:“为何?”
马天豪道:“曹兄,你没有跟他打过交道,不知其为人,那小子瞅着人畜无害,但却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这不声不响的,就已经我这里挣了大几千贯去。”
曹评道:“但你也凭借房贷了挣了不少。”
“那倒是的。”马天豪呵呵笑得几声:“我的意思是,咱可以找他帮忙,但也一定要防着他,尤其是他的后手,当初房贷说得是一锤子买卖,结果后来,他是左一份契约,右一份契约,咱不要还不行,可那契约忒也贵了,一份就好几百贯,结果又从咱们这里赚得好几千贯。”
曹评道:“总得来说,你还是赚了。”
马天豪点点头:“那是,他当初的许诺,如今也全都实现了,咱马家当铺确实是更上了一层楼。”
“那就行了。”
......
汴京律师事务所。
“你要的证据,我都给你找来了,包括那些佃农的,你可别给我输了。”
王安石指着那几大箱子的文桉,向张斐叮嘱道。
其实张斐是做两手准备的,表面上的资料,都是王安石派人去查,至于那些见不得人的资料,才是皇城司去查。
张斐笑道:“王大学士,打官司有输有赢......!”
不等他说完,王安石就打断了他的话,“这场官司是决计不能输。”
张斐问道:“要是输了,王大学士你......!”
王安石道:“我倒是没事,当初我就说了,开封府可以判那些佃农免税,输了我也有台阶下。”
张斐疑惑道:“既然如此,王大学士为何......!”
王安石一脸关心道:“我这是在担心你,要是输了的话,他们一定会反击的,拿我没有办法,肯定会去找你的。”
我信你个邪,担心我,当我傻么,这要是输了,你损失的肯定比我大。张斐心里狠狠鄙视了一眼王安石,嘴上却道:“王大学士,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安石道:“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我...。”
张斐郁闷地挠挠腮,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绝不会输得。”
王安石点点头:“你可一定得小心谨慎。”
其实王安石还真不是吓唬张斐的,他跟司马光是一个意思,这官司看着是很简单,但里面却是凶险万分。
因为对方是真有实力反击的,如果被对方抓到把柄,那绝对是往死里捶,肯定也会杀鸡儆猴的。
张斐肯定就是那只鸡。
张斐心里就纳闷了,老子才是专业人士,危不危险,老子会不知道吗,这坑都已经挖好了,就不知道到时埋得是谁了。
王安石到底是个大忙人,没等雨停就急忙忙走了,顺便洗个澡。
他走后不久,范理从外面跑了进来,拍了拍身上的水珠。
张斐走了过来,“范员外,这店里的事,就暂时交给你了,我得回去准备了。”
范理哎哟一声:“你早就该回去准备了,这时期,店里也没啥买卖,真不知道你待在这里作甚。”
我这不是要演戏么,你懂个锤子啊!张斐没好气道:“这证据没送来,我待在家里干什么,浪费精力去生孩子么?”
范理讪讪一笑,突然道:“对了,我方才在外面打听到了一件事。”
张斐问道:“什么事?”
范理道:“那些人已经雇佣了其余七大书铺,来为他们打这场官司。”
“是吗?”
张斐诧异道:“他们就没有找朝廷那些官员帮忙吗?”
“没有!”
范理道:“范司谏他们是屡战屡败,谁还敢找他们帮忙,故此那些人这回是选择雇佣那七大书铺。”
张斐点点头笑道:“本来也应该如此,那些官员虽然才华横溢,记忆力惊人,但打官司可是很专业的事情,经验是很重要的,就应该找咱们耳笔。”
说着,他又若有所思道:“你说,我是不是得让让他们,让大家知道,找官员,就不如找耳笔。”
范理听到这话,登时开始抓狂了,“我说三郎呀,先打赢了再说,就别玩那些有的没的,他们死活关我们什么事,要是咱们输了,他们一定会上来踩上几脚的。”
张斐指了指范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得有大菊观,我一个人火,是没有用的,得咱们这一行红火起来才行。”
范理真是掐死张斐的心都有了,“什么大局观,我只知道,对于咱们而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不跟你说了,真是对牛弹琴。等雨停了,我就回去了,店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
雨停之后,张斐就带着王安石送来的资料回去了。
张家,茅房前。
张斐一脸无语地看着李豹,“豹哥,你就不能换种方式,将这些证据给送进来么,偏偏藏到粪桶里面,这让我怎么下得了手啊!”
李豹讪讪道:“三郎勿怪,这是最安全的方式,因为这粪桶每天都得换,咱们进进出出,也不会引人怀疑,毕竟你们家如今门前那么多眼线盯着的。
不过三郎放心,那些装证据的桶,都是干净的,我只是在边上放了几桶粪便,掩人耳目。”
“唉...算了,下回你们还是得做的漂亮一点,不要玷污了皇城司的名誉。”
“是。下回我会另想办法的。”
这证据卸下来不久,许止倩就赶了过来,见张斐坐着大树下歇凉,立刻走了过来。
“听说证据都送来了。”
“嗯。”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道:“那你还坐着这里喝茶,留给我们的时日不多了,得赶紧准备了。”
张斐道:“再等一两天吧。”
“还等?”
许止倩道:“我先去看看。”
过得片刻,就听得许止倩惊呼,“哇...怎么这么臭。”
张斐呵呵道:“都说让你等一两天,你偏不听。”
......
夜里。
皇城。
两个禁军士兵守在度支门前闲聊着。
“哎!你押得是谁?”
“李保国他们。”
“你不押张三?”
“别人押张三,也就罢了,咱们要押张三,可真是犯傻。”
“此话怎讲?”
“平时咱们会杵在度支司门前吗?”
“你是说他们会......!”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这是沉判官他们要求的。”
“哎幼!你早不说,我可是将所有的余钱都押了张三。”
“你全押了啊?”
“之前几回,都说张三会输,我信了他们的,结果连输了好几回,这回我是打算回本的。”
正说着,屋顶上传来几声喵叫。
一人回头看去,“这些猫也真是奇怪,人往哪里走,它们也往那里走。”
突然,一列士兵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了。”
那两个士兵相互瞧了眼,心里均想,守个门要这么多人吗?
但他们可不敢多问,赶紧走了。
等到他们走后,只见两名士兵把手在门前,其余四名士兵立刻入得门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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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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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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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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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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