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得马车,冯南希便迎了过来,向张斐说道。
“我知道了。”
对于王安石的到来,张斐并不感到意外。
入得厅堂,张斐拱手一礼......!
“行了。”
王安石一挥手,他向来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又问道:“情况怎么样?”
张斐笑道:“目前一切都比较顺利,至少左厅那边说是要商量一下,显然他们也意识到这场官司关乎他们的利益。”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为何只状告开封县衙,而不将韦愚山一同告上公堂?”
张斐解释道:“这是为了解决一个法律问题。”
“什么法律问题?”
“法不责众。”
“嗯?”
王安石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就目前全国的情况来看,如韦愚山那种偷税漏税是非常常见的,不仅仅是那些大地主,就连普通百姓都有偷税漏税的行为。如果在公堂之上,直面这个问题,对方一句,如今人人如此,这会令我们陷入被动。”
王安石道:“这不就是我们所期望的吗?”
他为什么在这事上面支持张斐,就是希望让这些大地主缴税啊!
光告开封县是达不到这个目的的。
张斐道:“若以律法来断,朝廷就得追究很多很多人的税钱,而这会引发非常严重的矛盾,说不定还会反噬自己。”
王安石道:“可如此一来,这个官司就只是针对王鸿?”
他支持张斐,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偷税漏税应该是此桉关键所在。
“绝非如此,这是次要的。”
“是吗?”
王安石表示疑惑。
张斐不答反问道:“敢问王大学士,如果这事闹上公堂,如何才能够将开封县衙定罪?”
王安石稍一沉吟,似乎明白了一些。
张斐又解释道:“要证明开封县衙违法,首先就要证明,开封县衙的判决是不公平的,是一种蓄意的包庇。
怎么证明这一点,唯有先证明韦愚山确实存有违法行为,这其中就包括韦愚山偷税漏税,这么一来,就可以解决法不责众的问题。
因为我们将这种偷税漏税包装一个证据,去论辩其真伪,让它变成一个客观的事实,而不是直接去追究其法律责任,但如果我们赢了,韦愚山必然就是违法的。”
王安石稍稍点头,“原来如此。”
张斐道:“唯一能够解决法不责众的手段,不是律法,而是政策,这就需要王大学士变法。”
他只是耍了个巧,迂回到律法禁区的后方,避开这个法不责众的问题,因为公堂上打这个问题,是必输无疑的,唯有依靠政策,堵住这些漏洞。
王安石皱眉道:“可我暂时还未有制定这方面的条例,这恐怕还得等些时候,故此我希望能够借这官司,威慑那些人。”
张斐思索半响,道:“如果说政法分离,也是可以追缴一些税收的,缓解偷税漏税的情况。”
王安石忙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政法分离的话,行政就失去了审判权,诸如许多大地主偷税漏税,都是有手段的,换而言之,就是钻法律空子,表面上是不违法的,要追缴税收,是要拿出证据的,那么这就是属于司法问题,行政又没有断法的权力,那么就可以通过起诉个人的方式,去追缴税收。
虽然许多人都偷税漏税,但先得有人检举告发,打击面是很局限的,这也是避开法不责众的一个手段,虽然这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也可以威慑一下那些大地主。”
王安石瞧了眼张斐,笑道:“如此一来,你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张斐心虚地嘿嘿一笑:“东京这么多耳笔,也不一定非得找我啊。”
王安石似笑非笑道:“你这脑子还真是好使,转了这么大一个圈,你不但能够报复王知县,还能够从中受益。”
当然,这也只是张斐的一个建议,说来容易,操作起来可就不容易。
比如说这场还未有定数的官司,纸上谈兵,说得是何其容易,但是操作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就目前的体制来说,除审刑院、大理寺、御史台、谏院、提刑司这几个司法部门,是直属皇帝,不受行政约束,其余的司法部门,全都是听命于最高行政长官。
知府就是一州的最高法官。
知县就是一县的最高法官。
自古以来,也皆是如此。
这里面就涉及到以下犯上。
这可是官场大忌。
一不留神,就将自己给弄没了。
而吕嘉问敢这么玩,那是因为他就是八品小官,这都已经是最底层,降也降不到哪里去,没了也就没了。
但是岑元礼和余在深他们可不敢这么随便。
他们能够干到这个位置,可是非常不容易啊!
但是权力吗,谁不想要。
他们还是第一时间,就将这事上报给省府,同时又将这事给传出去。
......
“还是知府有先见之明啊,板子可是震慑不了那小子的。”
李开来到堂内,是长叹一声。
吕公着诧异道:“你指得是谁?”
李开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张三么。”
吕公着立刻问道:“他又干了什么?”
李开道:“方才左厅那边传信来,张三受司理院所雇,代表司理院状告开封县县衙。”
“......?”
吕公着好似没有听明白,愣得片刻,才问道:“司理院状告县衙?”
“是的。”
李开点点头。
吕公着问道:“这能告吗?”
李开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没碰到过啊!
这小子可真是......。
你要告就告,每回都搞得这么玄乎,你这到底是在争讼,还是在给我们这些知府上课?
纯属刁难啊!
岂有此理。
吕公着是深吸一口气,问道:“他告得是什么罪?”
“故出人罪。”
说着,李开将那份状纸递给吕公着。
吕公着听得眉头一皱,“他这是要报复王知县啊!”
李开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这故出人罪,是一个专门针对法官的罪名。
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法制思想,其中还包含着一套完善的司法体系。
共有四个罪名,“故入人罪”,“故出人罪”,“失入人罪”,“失出人罪”。
故入人罪:指法官故意将无罪之人判有罪,或者将轻罪之人重判。
故出人罪:指法官故意将有罪之人判无罪,或者轻判。
那王鸿直接驳回司理院的定罪书,当然是可以引用这一条。
失入人罪:指法官失误将无罪之人判有罪,或者将轻罪之人重判。
失出人罪:指法官失误将有罪人判无罪,或者轻判。
关键就在于故与失,出与入,一个是故意,一个是失误,一个是出罪,一个是入罪。
其中“失出人罪”,这个几乎都不追究法官责任,因为这符合“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的司法传统的体现。
也就是说,宁可违反现行法律,也不冤枉无辜。
人命关天,死了就挽回不了,如果在死刑桉件中,法官都存有误判的可能,至少说明,中间是有疑点的,这种情况下,不判死罪,是可以理解的。
而“失入人罪”,是误将人判罪,或者重判,如果涉及到死刑桉件,犯人达到两人,最轻都是革职查办。
但如果涉及到“故出入罪”,那就是重判。
因为这是故意的呀!
宋朝对于司法是非常严厉的。
比如说“故入人罪”。
宋刑统中有专门的条例解释:诸官司入人罪者,若入全罪,以全罪论。
意思简单明了,如果法官故意将一名无罪之人判死刑,那么法官就直接被判死刑。
若是将轻罪者重判,那就是减法,本来流放一百里,你故意判个五百里,法官就会被判流放四百里。
“故出人罪”也是重罚,但是这条罪名有一个关键点,就是法官也不可能故意将一个重罪之人,判无罪,肯定收了好处,这里面就牵扯到徇私枉法,贪污受贿。
但不管怎么样,判罚也是很重的。
故此当吕公着一听,张斐告得是这“故出人罪”,那就是要将王鸿往死里弄,一旦告成,最轻都是革职查办。
“嘉问?”
吕公着看着状纸一看,当即傻了眼,“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块去了?”
李开小声问道:“知府不知情么?”
他看到吕嘉问,心里也在滴咕,吕公着会不会就是幕后主使者。
吕公着立刻道:“我当然不知情。不行,我得先去找那臭小子问清楚。”
他出身东来吕氏,他们吕家在宋朝,至少也是前三的大士族。
史称“吕氏更执国政,三世四人,世家之盛,则未之有也。”
他们的祖宗在后唐时期,就已经国公级别的。
吕公着他爹吕夷简,可是一代名相,名列“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大哥吕公绰,也是权知开封府,龙图阁学士,枢密院直学士。琇書蛧
二哥吕公弼,更是在仁宗朝就干到枢密使,也是宰相。
吕公着自己多半也会干到宰相级别,但凡担任过权知开封府,一般就是宰相的候补。
这吕嘉问就是他大哥吕公绰的孙子。
可想而知,这吕家要开家庭会议,是多么的恐怖。
一屋子的大臣、法官、宰相。
好在吕公弼他们暂时不在京城,爷爷辈的就只有吕公着在。
回到家,吕公着就将吕嘉问给叫了过来。
年仅二十岁出头的吕嘉问跪在厅堂中,但他脸上毫无惧色,还挺直腰板,直视着坐在正座上的吕公着。
“你为何要这么做?”吕公着愤怒地质问道。
吕嘉问很是委屈地答道:“难道爷爷也认为此桉乃是孙儿断错了么?”
吕公着哼道:“你休在老夫面前混淆视听,你若觉得不公,可上诉朝廷,或者开封府,你为何要伙同张三,并且以司理院的名义状告开封县衙。”
吕嘉问神色激动道:“那是因为孙儿在与王知县争执时,他曾羞辱孙儿,说孙儿若不是凭借家世,连司法参军都担任不了,以此来否定孙儿的判决。若是上诉,即便成功,他们也以为是爷爷和叔叔们在照顾孙儿,故此孙儿才决定自己上诉。”
吕公着神色稍稍缓和一些,道:“你为何又找到张三?”
吕嘉问答道:“这官司也就张三敢接。”
吕公着又问道:“那你为何又以司理院的名义状告县衙。”
吕嘉问道:“这是张三出得主意,他说这么告,更容易成功,因为司法学士正在实行政法改革。”
吕公着怒不可遏道:“看来你小子不是湖涂,而是愚笨。他都已经告诉你实情,你竟然还答应他,你知不知道,他这么告,将会挑起官衙之间的争斗。”
吕嘉问答道:“孙儿答应他,不是因为孙儿愚笨,而是因为孙儿也赞成政法分离,就说那王知县,他前些天为何要惩罚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不就是因为他担心这些耳笔会影响到他催缴收税,这可是关乎他的政绩,但就司法而言,他那么判,显然不公。
爷爷经常告戒孙儿,为官者,当公正严明,张三虽有自己的打算,但是他与孙儿一样,也是遭遇不到不公,孙儿与他一同讨回公道,又何错之有?”
吕公着显然没有想到,王安石才是幕后主使者,因为这对司马光有利,道:“你以为你能够告得了吗?司理院起诉县衙,这是多么可笑的事。”
吕嘉问道:“至少左厅未有驳回孙儿的起诉。”
吕公着微微皱眉,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么离谱的事,左厅竟然没有驳回,还给上报了,立刻反应够来,不禁暗骂,那臭小子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任地年纪,就懂得操弄权术。
又看了眼吕嘉问,“如果爷爷要你撤回诉讼,你会答应吗?并且爷爷向你保证,你会讨回公道的。”
他认同吕嘉问据理以争,但不认同他这种上诉的方式。
吕嘉问道:“如果爷爷说得有道理,孙儿自然会听从爷爷的。”
吕公着双目一瞪:“你小子跟张三才认识几天,他那番话术,你倒是学了不少。”
吕嘉问激动道:“孙儿从不觉得自己的口才逊于张三,只是孙儿没有表现的机会。”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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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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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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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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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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