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转运司,张斐见苏辙沉默不语,不禁问道。
苏辙微微一怔,偏头瞧他一眼,道:“我在想,方才你说的话,咋一听,确实是非常刺耳,但仔细想一想,其实很有道理啊。”
说着,他是若有所思,“其实我们做的并不是很过分,只是纠正他们的错误,但为何却如此之难。”
张斐反问道:“那苏小先生怎么看?”
苏辙沉吟少许,道:“我认为是担当。问题谁都知道,只是大家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故而无人敢担起这份责任,只能是得过且过,小修小补,以自己的仕途为先。”
张斐笑道:“在王学士之前,可以这么说。”
苏辙笑了一声,道:“王学士也并未直面问题,而是另辟蹊径。”
王安石确实是玩了个迂回,要真说起来,司马光的节流政策,确实是治本之法,问题是三冗,怎么也得去裁,但司马光也只是嘴上切中要害,他认为此非朝夕之事,那赵顼能搭理他吗。
张斐道:“另辟蹊径,也只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苏辙笑道:“但是王学士的手段,也只是看上去很美罢了。就说那青苗法,官府出钱,贷给百姓,可即便是良民,也难免会乱用,到时逾期还款者,定有很多。州县衙门,又得耗费人力物力,催租逼债,若都依法行事,只会得不偿失。”
他为何离开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因为他坚决青苗法,天天跟吕惠卿吵架,王安石也看他不爽,只是他是皇帝安排过去的,不然的话,早就将他赶出去。
张斐道:“我倒是认为,这些问题之所以解决不了,就是因为人人都在指责,但却无人站出来,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苏辙又怎听不出他的讽刺之意,不服道:“真正的解决之法,乃是常平仓法,贵时抛售,贱时收购,稳定物价,在平时之事,给予百姓帮助,如此百姓才能获得安定,才能够有效的减少高利贷现象。
我跟王学士提过几次,应该更重视仓平常法,而不是用青苗法取代,但他却置之不理,因为他的目的是要为国敛财,而不是真心为民。”
张斐道:“王学士所求,会不会是一举两得。”
苏辙瞧他一眼,不与之争论,反正他绝不支持的,转而道:“不过如今看来,司法改革,倒是可以更好的解决问题。就此事来看,我们公检法是能够督促那些官员直面问题,而那些官员也能够借我们公检法,放开手去做,而不用再害怕担一些不必要的责任,毕竟到时可以将这些责任推卸给我们。”
其实最初他调去检察院,也只是无奈,因为他跟王安石无法共事,这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过渡。
但是经过此事,他发现司法改革,是能够很好的解决,司马光所忧。
其实朝廷不缺乏能臣干吏,如范祥,如薛向,他们都很能力,但问题是,这影响到太多人利益,他们承担不起这人事责任,天天被人弹劾,这谁受得了。
如今公检法可以将这问题给指出来,逼着官府去解决,有能力官员也就不需要害怕被人弹劾,我们也是被逼的。
如今他对于这份工作,是越来越感兴趣。
虽然政法分离,但可以相互影响。
然而,许多官员暂时还未领悟到这一层,在他们看来,公检法的这种行为,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无耻!
真的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知道这么有多么难吗?
谁不知道拖欠、克扣军饷不好,但是要容易解决的话,还会等到你们来说,就是因为这不好解决啊!
你们就光指出问题,又不提供解决之法。
不是无耻又是什么。
更无耻的是,张斐还真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是你们的职责,又不是我的职责,你们要是不能解决,就跟朝廷说,换个人来解决。
话说回来,王韶、郭逵他们肯定不愿意。
总不能跟皇帝说,我无能,连最最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
这么说的话,仕途肯定就到此为止。
那么他们面前就只有一个选择。
去解决问题。
韦府。
“什么?”
梁友义怒睁双目,“你们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还被人嫌弃,如此你们还能忍得住?”
他本来早就颐养天年,这回被张斐气得好几宿睡不着觉,视为奇耻大辱。
但他还不太敢自己跑去跟张斐硬刚,他也想着背后去拱火。
可如今听闻官府打算与皇庭合作,结果又被张斐给讽刺一遍,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报仇是遥遥无期啊!
何春林忐忑道:“连王经略他们都拿那小子没有办法吗?”
韦应方摆摆手道:“你们先都冷静一下,我们之前是远远低估朝廷对于公检法的支持,裁军一事闹了十几年,尚未有动静,那检察院一道奏章呈上,朝廷立刻决定裁军。
如果咱们再这么横冲直撞,可能到时真的会被被皇庭抓去坐牢。”
经过王韶的一番训斥,他们也意识到公检法的强大。
梁友义老脸都涨红了,“难道我们就任由一个黄口小儿欺凌?”
韦应方道:“且再看看吧,但在此事上面,我们切不可再妄动心思,如今我们得先将事情做好,否则的话,朝廷只会怪罪咱们无能,而不会怪罪张三、苏子由。”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咱们千不该,万不该,拿着违法之事去威胁公检法,这可是他们的职权,唉这真是送上门让人宰啊!”
一向主张与皇庭的对抗的曹奕,此时不免也感到有些害怕,“我比各位更加愤怒,但此时此刻,我们必须得审时度势,这再斗下去,这受伤的一定是咱们。”
这回真是吓到他们了。
他们都已经放下身段,主动请张斐过来商量,而且还是王韶、郭逵主持的会议,结果张斐一顿无差别输出,令他们颜面尽失。
要还看不清形势,那不是傻么。
要这回裁军之事,弄砸了,看看死得是谁。
关键,人家王韶、郭逵也不会跟他们一块去疯,人家在官场平步青云,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去跟公检法赌一把。
正当这时,一个刀笔吏入得屋来,将一张告示递给韦应方。
韦应方见罢,不禁大吃一惊,“他们是要来真的呀!”
“什么来真的?”唐仲文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韦应方道:“皇庭刚刚颁布告示,完善了放贷条例。”
“这么快?”
大家激动地纷纷起身,围聚过来。
要知道在坐的不少都是河中府大地主,他们现在之所以坐在这里,就是听说皇庭要完善放贷条例。
大致上来说,皇庭并未改变《宋刑统》的条例。
只是将之前的一些冲突条例、敕令统一化。
如在《宋刑统》的杂令中,规定的是“诸公私以财物出举者,任依私契,官不为理。每月取利不得过六分,积日虽多,不得过一倍。”
也就是每年百分之七十二的利息,再久,也不能超过一倍。
但是后来真宗、仁宗都有发敕令,四分、五分的都有。
这回皇庭定在五分利。
又引用真宗时期颁布的敕令,“民负息钱,无得逼取其庄土、牛畜以偿。”
不能以利息钱,去夺取农夫的田地和牛畜。
还有就是,完善《宋刑统》追债的条例,确定一点,严禁债权人私自强牵债务人财物和以身代当。
在这一点上,是官为理。
面对不偿还着,必须得告官解决,皇庭有责任为债权人索要合法利息。
另外,担保法不变,但不准强迫他人担保,亦或者强迫他人借贷。
这些都是不打紧的。
他们都知道这些条例。
最最最关键的是其中一个条例和一个放贷原则。
条例就是,利息必须按照借出物以当时的市场价格,计算利息,不管还什么,都得按照这个价来计算。
至于后一个原则,就是官私一致原则。
之前你欠官府和欠私人,惩罚条例是不一样的。
欠官府的,可能就是直接没收,但你欠私人的,官府惩罚手段就是苔刑,不还打你一顿,再不还再大,你要是还是不还,那.那你们就自己解决。
但是欠官府的,可能直接没收,甚至有可能坐牢。
现在就是一模一样。
这可是将那些大士绅给气疯了。
不能妥协啊!
咱们必须得干啊!
地主发展的唯一途径,就是土地兼并,最常用的方式,还就是放贷。
虽然这些条例以前都有,但是目前来看,这皇庭是真会抓人的,不太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这不是杜绝我们发展的道路吗?
“果然如此。”
郭孝法突然抚须言道。
韦应方问道:“郭提刑何出此言?”
郭孝法道:“你们可有听说过,那王介甫将要颁布的青苗法?”
一些人点点头。
但也有一些人不明所以。
曹奕立刻跟他们解释了一遍。
郭孝法又道:“据传朝中不少大臣支持公检法,就是希望公检法能够对抗青苗法,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啊!”
“不是吧。”
何春林疑惑道:“我看着怎么像似,公检法在为青苗法打基础。”
郭孝法道:“那都无足轻重,公私一致才是最关键的。也就是说,官府也不得逼迫他们人担保、借贷,亦不能随意没收百姓家财。而王介甫变法的目的,是要为国敛财,在如此条例下,青苗法还能赚到钱吗?”xiumb.com
曹奕闻言,灵机一动:“既然如此,咱们何不添一把火。”
韦应方问道:“怎么添?”
曹奕道:“咱们以更低的利息放贷,反正公私一致,咱们只要不违法就行,到时候,咱们可将矛盾引向皇庭,让王介甫去找皇庭问责。”
一个士绅哼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放贷就没有风险吗?你们以为讨债很容易吗?这么低的利息,谁愿意放。”
青苗法的月息两分,一年百分之二十四的利息,他们现在放贷,最低都是一倍。
差距太大了。
曹奕却道:“咱们不敢放的,官府也不敢放,咱们的低息只为那些有能力偿还的人放。只要官府找咱们的麻烦,那咱们就去皇庭申诉,若是王介甫变法失败,他定不会饶了张三的。”
韦应方听得频频点头,道:“我看此法可行。咱们不能拿违法的事去跟皇庭斗,但这事绝对合法,那咱们就不需要害怕。让他们两方去斗,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到时又全都是咱们说了算。”
(本章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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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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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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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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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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