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楠又上了趟楼,仔细观察了一番洞开的客厅推拉窗。那原本是阳台的窗户,但现在绝大多数业主装修时都会把阳台和客厅打通,一来可以增加透光度,二来显得客厅面积大,视野开阔。他家那个小阳光房原来就是个阳台,原业主装修的时候也和客厅打通了。由于是最边上的一户,自带一个拐角,多出近两平米的透光面积,于是原业主干脆全落地玻璃封装,做了个透光率极高的阳光房,这也是祈铭看上该户型、决定买下的最重要一点。用原业主的话来说,那就是人家买房送阳台面积,他们祈老师是买个房就为一阳台。
罗家楠能说啥啊?谁让他家祈老师一向是有钱,任性。
回归眼前的推拉窗,外面拉着密集的防护钢丝,这是有幼童的家庭必备的选择。以前都是装两指粗的钢管做防护栏,但有的小区物业不让装粗的,说是为了避免火灾时阻碍救援。但保护幼童安全的需求也是现实存在的,尽管密集的铁丝网看着让人眼花缭乱,但绝大多数家庭还是会选择装这种钳子一掐就断的防护网。
开窗户这件事和银娅的坠落,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因果关系,但从侦查员的角度出发,任何不合乎常理的存在都值得关注。记得关小阳台的门却打开了客厅推拉窗,罗家楠琢磨着这情况要搁自己家里,那是因为他抽烟得往出散烟味,才会在开着空调的状态下开窗。可这家客厅的茶几上没有烟灰缸,男主人乔双喜左手无名指和食指上也没有被烟油染黄的痕迹。女主人他还没顾得上去看,不过依照屋里哪哪都没烟的状态来看,女主人应该也不是个烟民。
瞄了眼瘫在沙发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乔双喜,罗家楠权衡好措辞,蹲到对方跟前,问:“热不热,要不要我把窗户关上?”
乔双喜空洞的视线一怔,扭头看向窗户,干巴巴的:“……不热……开……开着吧……娅娅……娅娅要是想回来……回来……”
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罗家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实话实说,看那样不像装的,悲痛之情溢于言表。这时手机震了起来,彭宁打来的,让他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接。罗家楠出屋到走廊上,躲进防火通道,顺手点了根烟。
“说。”
“我查过乔双喜的通讯记录了,九点四十八分,有一通座机电话呼入,经核实,是从他公司打出来的,目前只知道总机号码,分机号码不确定。”
“这么晚他公司还有人?”
“商场十点关门。”
罗家楠平时不逛商场,几点关门还真没概念。从公司座机打出来的,听起来不像是私人电话,但不能凭感觉下定论:“你这样,给他们领导打电话,必须找着打电话这人,问清楚为什么打电话,对了饭店监控那边有什么发现没?”琇書網
“文哥他们还在看,内什么,乔双喜没开车,他得喝酒,从餐厅出来右拐朝他家去那个方向,有一个固定查酒驾的点儿。”
徒弟办事儿挺细致,不愧是陈飞舍老脸挖过来的,对此罗家楠还算满意:“知道了,你忙去吧,有消息及时汇报。”
挂上电话,他回屋没直接去问乔双喜那通电话的事,而是拐进了厨房,蹲下身,问正在刷指纹的黄智伟:“有什么发现没?”
黄智伟头也不抬的:“除了指纹和拖鞋印,暂时没看到血迹。”
“那孩子身上就没什么外伤,下去之前应该没挣扎过。”罗家楠打牙缝里挤出点动静——在这里说话外面都能听见。
“之前看那个扔孩子的内部通告,我们一个办公室都在骂。”黄智伟同样小小声的,“要真查出来是爸妈干的,你到时候拦着点我啊,我怕我管不住手。”
罗家楠不屑轻嗤:“我拦你,谁特么拦我啊?要真是那孙子干的,你看我怎么治丫的。”
挤在黄智伟背后的冯晔也转过头凑起了热闹:“要我说,真是爹妈干的,执行死刑的时候就该从楼上扔下去。”
这下黄智伟得一个人撑俩人的分量,腿底下顿时打起哆嗦,不悦道:“去去去,别压着我,你那分量都快赶上高仁了。”
抽手撑住围栏,冯晔理直气壮的:“长肉说明我不浪费粮食,对得起农民伯伯流的每一滴汗!”
罗家楠听了莫名想笑,要照冯晔的说法,像庄羽那种干吃不长肉的,岂不是辜负了半个中国的农民伯伯?
“哎呦!”
冯晔突然叫了一声,罗家楠闻声:“怎么了你?”
“这护栏上有一毛刺,把我手套挂破了。”
冯晔举起手电照掌心——还行没出血,就刮破点皮。让他把手电朝被剐的位置照过去,罗家楠眯眼瞧了瞧,拿胳膊肘一捅黄智伟:“你看,那上面是不是挂着根线头?”
从黄智伟的位置看,得拧着身,几乎把脑瓜顶朝地才能看清。确实,在那毛刺上挂着根毛茸茸的纤维物,他让冯晔拍好照后用镊子夹下那根纤维,对光仔细看了看,说:“金色丝质纤维。”
闻言罗家楠视线微凝——伍欣萌的睡衣是金色的,真丝质地。
—
“伍欣萌睡衣上有没有破洞?等会我看看。”
接完罗家楠打来的电话,苗红又返回到救护车上,假装安慰伍欣萌,借机观察她身上睡衣的完整度。正面看了几遍,没发现哪破了,随后找了个借口扶着她下车走了走,也没看到哪有破损。伍欣萌走了几步就说腿软走不动了,于是又回到救护车上继续吸氧。
下了车,苗红给罗家楠发信息:【衣服没破】
罗家楠回了个【知道了】后陷入沉思。之前想的是,银娅有可能是被伍欣萌扔下去的,扔的过程中伍欣萌的睡衣被剐破。目前来看这个想法稍有偏颇,伍欣萌的衣服没有破损,当然也有可能剐在不容易发现的位置上。真丝的衣服太容易抽丝了,稍微一个小剐蹭就得抽根丝,不严重的话,窝在衣褶里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家楠,我们准备回去尸检了。”
听得祈铭的声音,罗家楠回过身,看那裹着小小遗体的尸袋被高仁抱上后车厢,心头不由一抽,业已拧起的眉头皱得更紧:“辛苦了,有发现及时通知我。”
望着罗家楠那半张处于阶段性毁容的脸,祈铭默叹了口气,叮嘱道:“你也别硬扛着,伤还没好。”
尽管半拉腮帮子还肿着,但罗家楠依然满不在乎的:“这点儿小伤算个屁啊。”
算个屁你还碰一下就鬼叫?祈铭默默吐槽——刚在床上折腾的时候,谁嗷嗷的跟被“哔——”了一样?
不过眼下不是挑罗家楠不是的地方,他环顾一圈,问:“父亲的嫌疑排除了没?我刚听陈队和赵政委他们在那说,有半个小时左右的行踪不确定?”
“排除了。”
这事儿彭宁刚给罗家楠回复过了。根据公司那边人的说法,九点半左右有一个客人来退货,专柜以购物超过一周为由不退,客人闹到服务台去了,服务台让值班经理给他打电话问如何处理。胡文治他们也找到了乔双喜离开餐厅去外面接电话的影像,时间点和通话记录吻合。估计是因为餐厅环境太吵乔双喜听不清那边说什么,出去找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处理客户与专柜之间的纠纷。
听完罗家楠的转述,祈铭又问:“那……母亲的?”
罗家楠摇摇头:“黄智伟他们在围栏上发现了一根金色的丝质纤维,怀疑是从当妈的睡衣上剐下来的,不过刚让我师父去看了,没发现衣服哪破了。”
“金色丝质纤维?”祈铭重复了一遍,回过头,“高仁,把尸袋打开。”
高仁刚把尸袋小心翼翼地放好,闻听此言,迟疑了一下拉开尸袋的拉锁,将那具许多人都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的小小尸体露了出来。祈铭靠上前托起女孩的手臂,向罗家楠展示睡袍袖口的那一圈丝带——金色的,有明显的抽丝痕迹。
罗家楠看了,说不上什么滋味的:“是孩子睡袍上的啊……那……可能是她自己剐的?”
祈铭问:“剐在什么位置?”
光用嘴说,说不明白,罗家楠干脆把祈铭带回楼上让他自己看。这个剐了银娅睡袍丝带的位置在护栏内侧靠下,是那种刷漆时候刷太多,漆液受重力作用凝起来的一块凸起,因风化而变得锐利。
“……”
观察后祈铭沉思片刻,要求罗家楠:“你把胳膊抬起来,抬平。”
罗家楠领命行事。然后祈铭按着他的胳膊上下撑了几个来回,摇摇头说:“真要是她自己爬的,怎么剐也剐不到下面去,你手臂平抬的高度于我来说,基本相当于围栏于死者踩着小板凳的高度,这么小的孩子臂力不足,她根本撑不上去,唯一能自己翻落的途径就是踩着板凳爬上水池,再从水池那半边的护栏翻下去。”
听祈铭这么说,罗家楠又来了精神。事实上他只是不愿意相信孩子是自己翻下去的,凶杀虽然比意外更令人心寒、气愤,但起码有个人可以怪罪,旁观者的怒火也有个倾泻的渠道。目前来说还是当妈的嫌疑最大,毕竟当爹的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但不在场不能证明他没参与,就像之前那起扔孩子的案子,二人合谋,其中一人远程遥控。
又看祈铭弓身靠向护栏,眨眼间半个身子都探到了护栏之外,吓得罗家楠赶紧一把薅住对方的胳膊,低吼一声:“嘛呢你?”
“我试试姿势。”抽手退后,祈铭垂眼望着护栏,“如果是把孩子从护栏这边推下去的,倒是有可能剐到睡袍的袖子,我刚胳膊正好垂在那个剐丝的位置,死者胳膊短,所以应该是手腕的位置。”
“你下回再做实验能不能提前吱一声,吓我一跳!”罗家楠满心都是抱怨,这媳妇,一个没看住就扒护栏去了,有几条命也不够吓的。
祈铭没接茬,因为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手机上去了。眼瞧着对方突然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上字了,罗家楠探头凑过去瞧了瞧,原是跟那个“养猪专业户”发消息。前面的对话滚上去了,就看见那边给祈铭发了句【连夜尸检辛苦了,注意休息】。
很平常的一句叮嘱,然而在罗家楠看来却格外扎眼,冠状动脉直径瞬间收缩——发这话几个意思?我媳妇我一个人心疼就够了,你一养猪的凑特么什么热闹?
TBC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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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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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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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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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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