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起早贪黑爬半夜,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地治国理政,他就委屈得想嚎啕大哭。
在他想来,自己这十年来就算不让全国耕地翻两倍,最起码也能翻一倍吧?
然而,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整整十年过去了,整个大明耕地增长数量竟然只有区区二十万顷,连一个零头都不到!
“朱允熥,你这数据咋来的,是否准确?”
“回皇爷爷,这就是根据您在洪武二十四年下令修整的黄册而整理出来的数据呀!”
“啥时候的事?”
“为何不早点告知咱知道!”
老朱有些埋怨地瞪了朱允熥一眼,朱允熥则翻了翻白眼道。
“您老又没问……”
“再者说,这东西堆在玄武湖库房里都快生虫子了,我还以为您老把这东西给忘了呢……”
老朱见大孙这样说,不由将愤怒的目光投向户部尚书陈宗理。
陈宗理一看到老朱那迁怒的眼神,就知道这老头心里打啥主意。
有一说一,这个锅他可不背!
“陛下,老臣接手户部尚书之时,这东西就堆在库房里了。之后太子大丧,又是北征的,户部上下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去整理黄册呀……”
老朱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事谁都不怨,只能怨他这个皇帝把这事给忘了。
但不怪罪个人,他心里总觉得有点不爽。
“大胆!”
“黄册关乎朝廷根本,你这个户部尚书竟然都不上书提醒咱一声,这就是罪大恶极!”
陈宗理见皇帝这么说,也只能委屈巴巴地磕头谢罪。
“臣知罪!”
“请陛下从严发落!”
老朱本来也没想怪罪陈宗理,只是想找个背锅侠而已。现在见陈宗理认罪了,轻轻的处罚一下就拉倒了。
“罚俸一年……”
“另外,马上调派国子监生员,将黄册重新给咱清查一遍,凡是有错漏之处,前后不一致者,严肃追究上下关节人员罪责……”
“遵旨!”
老朱敲打完陈宗理,恶狠狠地看向下方的一众官员。
“你们一个个都给咱小心点,别让咱查出你们贪墨土地的罪证!”
“否则,咱把你们全都满门抄斩!”
一众官员听到这话,吓得赶忙磕头如捣蒜地求饶。
“陛下饶命!”
“臣等真的不知此事啊!”
“臣等一直奉公守法,从未有过贪墨之事……”
老朱听到这话更委屈了,带着几分悲愤的哭腔说道。
“你们没贪!”
“咱没贪!”
“那咱大明的土地都去哪儿了!”
老朱发出这番振聋发聩的恶龙咆孝后,偌大的大殿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没人知道土地都去哪儿了,但土地确实少了,而且少得极其不正常。
正当所有人都承受着朱元章的龙威之时,大殿之上突然出现一个少年的声音。
“我知道!”琇書網
“你知道?”
老朱闻言立马看向大孙,在见到朱允熥重重地点头后,老朱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且深沉起来。
“你给咱说说,咱大明的土地都去哪儿了?”
朱允熥再次从屏风上撤下一张纸,露出一个圆形的百分比分布图。
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新颖的统计图纸,虽说一开始没几个人懂,但只要看上一会儿,精明的户部尚书陈宗理就大致猜出这图代表什么含义了。
果然,接下来朱允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诸位请看,整个大明的土地就是这个圆!”
“这片三角形的区域,就是洪武二十四年所统计的土地数量,占了整个圆的三分之一左右。”
“这一条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所占之土地,约占大明土地的百分之五。”
众人听到这话陷入一片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这也不多呀……”
老朱听到这话,气得恶狠狠地看向说话之人的方向,见所有人都低下头,看不出来是谁说的,又气哼哼地转过头。
朱允熥也听到这声抱怨了,冷笑着看向文官集团。
“现在看似不多,但你们想想,现在才洪武二十六年,大明开国才二十几年!”
“而且,皇爷爷对待科举一直不咋上心,洪武初年还停办了十年,有功名的读书人本就不多……”
朝堂上的官员对于朱允熥揭老朱伤疤之事不以为然,但老朱这个当局者却受不了了。
老朱尴尬地咳了咳,怒斥道。
“说事就说事,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嘛!”
老朱早年间确实一度停办科举,其主要原因是科举官员太容易抱团,不容易控制。他这才停办了科举,让地方官员举荐人才当官。
然而,地方举荐上来的人才良莠不齐,很多人根本不具备当官的才能。
因此,坚持了没多少年,他又重新启动了科举制,持续不断地为大明制造官员人才。
但因为他的反复无常,最后又向科举制低头,始终让他觉得很丢人。
现在听大孙提起这事,就感觉有人拿鞋底子照着他的脸啪啪打一般。
“皇爷爷,孙儿无意冒犯您,孙儿只是陈述事实!”
“我之所以提起这事,主要是想告诉诸位,大明开国时间短,给予读书人的功名并不多,举人只有千余人,秀才也不过堪堪过万而已。”
“然而,五十年后,一百年后,两百年后呢?”
“大明有功名的读书人将达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
“虽说现在他们只占据百分之五的土地,那么当百年之后,他们将占据百分之五百的土地!”
“就是把整个大明都给他们都不够用!”
“嘶……”
朱允熥此言一出,整个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老朱更是听得头皮发麻,大有一种天塌地陷之感。
不过,一想起自己这些年竭泽而渔式地杀贪官,老朱又是一阵庆幸。
幸亏自己杀得多,否则大明的土地全被那帮人给占去了!
陈宗理等人听了朱允熥这番言论,眉头皱着上前一步说道。
“皇太孙殿下,您这话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吧?”
“秀才试两年一次,举人三年,进士三年,每次录取人数不过百,就算一百年下来,也不过举办三十场科举,哪来的百万功名?”
“而且不同功名免税的额度不同……”
陈宗理说到这儿突然停住了,不解地看向众人,又看了看朱允熥。
“微臣记得咱大明没有免除赋税的条文吧?”
陈宗理这话一出,老朱的龙眼登时瞪了起来。
“对呀!”
“咱也没记得下过这样的律令,谁说给有功名在身的人免除赋税啦!”
朱允熥笑着看向陈宗理和老朱。
“没有吗?”
老朱斩钉截铁地道。
“没有!”
“咱记得咱给读书人优免过,但只是免除徭役,没说免除赋税!”
陈宗理闻言赶忙跟上道。
“对对!”
“陛下在洪武十年之时下令曰,食禄之家与庶民贵贱有等趋事执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若贤人君子既贵其身而复役其家,则君子野人无所分别,非劝士待贤之道,自今百司见任官员之家有田土者,输租税外悉免其徭役着为令。”
其他官员听到这话,赶忙出言附和道。
“对对!”
“国朝从未说过免除读书人赋税,皇太孙殿下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
朱允熥听到一边倒的反对声,笑吟吟地看向众人。
“真的没有吗?”
朱允熥说着命人卷起屏风上的图标,露出下边的内容。
“诸位,我这里可有一个不一样的说法哟!”
“京官一品优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
“二品免粮二十四石,免人丁二十四丁!”
“三品免粮二十石,免人丁二十丁!”
“四品免粮十六石,免人丁十六丁!”
“五品免粮十四……”
“六品免粮十二……”
“七品免粮十……”
“八品免粮八……”
“九品免粮六……”
“教官、监生、举人、生员各免粮二石,人丁二丁!”
老朱只听朱允熥念了几句,就好奇地上前端详起来,在看完之后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谁给咱大明朝制定的这个规矩,咱这个当皇帝的咋不知道!”
朱允熥看了看下边的官员,冷笑道。
“这就得问问您的这些股肱之臣了!”
“虽说皇爷爷从没下过优免赋税的诏命,但地方上早就形成约定俗成的制度了。”
“这份优免条例还只是京畿地区的,偏远省份的优免比这个还多!”
跪在下边的官员在看到这份图表后,一个个冷汗直冒。
因为他们或多或少都在享受这份约定俗成的优惠政策,家里所占有田亩几乎是不交税的,家里的人也不服徭役!
老朱越看脸色越难看,下意识地攥紧了杀人的拳头。
“陈宗理,这事你可知道?”
陈宗理其实是听说过这事的,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咬紧牙关装成不知道的样子。
“回禀陛下,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老朱冷哼一声道。
“那你家里种了多少地,减免了多少米粮?”
“回陛下,微臣家里只有薄田三十亩,交由族兄即族侄儿耕种,没有半亩优免……”
“但微臣之族兄和族侄,确实沾了臣的光,享受了免除徭役之苦……”
“微臣这就修书一封,让他们跟其他农人一样服徭役!”
老朱对于陈宗理还是颇为信任的,一来是他当官时间不长,还没来得及腐化堕落。二来,他这些年杀的尚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应该能给陈宗理点警醒。
“咱姑且信你!”
“等以后咱查出来,你敢欺瞒于咱,看咱怎么收拾你!”
老朱扔下陈宗理,随即阴仄仄地看向其他官员。
“你们都占了朝廷多少便宜?”
众人听到这话只能将头埋得更低,然后哼哼唧唧地说道。
“臣等死罪……”
“死罪?”
“呵呵……”
老朱冷笑了几声后愤怒的咆孝道。
“你们确实该死!”
“来人!”
“给每人一张纸,让他们如实写下自己优免了多少田税!”
“谁写的与实际不符,咱就扒了谁的皮,抽了谁的筋!”
众人听到这话,吓得汗如雨下,有那胆小的更是直接晕过去。
陈宗理毕竟是老实人,虽说他没占朝廷多少便宜,但他太知道身后这群官员的秉性了。
那都是一群又便宜不占就觉得亏得慌的人!
“陛下,京官背井离乡,有的更是在京十多年,岂能对家乡之事尽知?”
“若有地方官员有意巴结,伙同其族人侵占朝廷粮税,朝中大臣也未必知晓啊!”
众人听到这话,一个个感动得都哭了。
到底是老好人陈宗理啊,人民的好尚书啊!
“陛下,陈大人说得对,臣等自打中了进士后就一直在京城当官,从未回过家乡,哪里知道家乡现在是什么样子?”
“请容陛下给臣等时间,让臣等询问下家乡的族人……”
朱允熥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些人大孙串通一气的坑皇爷爷,气得他当场就破口大骂。
“你们想得美!”
“你们不就是想跟家里人通气吗,皇爷爷才不上你们的当呢!”
朱允熥说完这话,得意地看向皇爷爷,想着皇爷爷一定跟自己想的一样。
哪承想,老朱在听了自己的话时,非但没鼓励自己,反而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住嘴!”
“陈宗理所说才是老成持重之言!”
“咱就给你们半个月时间,你们回去好好查查家里都占了朝廷多少便宜!”
“如果能及时更正,咱就既往不咎,否则就别怪咱心狠手辣!”
老朱说完这话就一甩袍袖宣布退朝,朱允熥当场不干了。
“皇爷爷,孙儿还有很多数据没罗列出来呢,这里还有藩王的,还有驸马的,还有武将勋贵……”
老朱听到这话,愤怒地看向逆孙。
“你可闭嘴吧!”
“来人,把朱允熥绑了,连同这个屏风,一起带到咱的养心殿!”
“皇爷爷,您处置不公!”
“我要抗议!”
“我不服……”
老朱听着大孙愤怒的咆孝声,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这逆孙真真要气死个人!
要是再让他罗列下去,大明的官员还不得全杀一遍啊!
真将官员全杀了,这么大的帝国谁去治理,谁去上传下达?
朱允熥很愤怒,但官员们却很高兴。
皇帝陛下这是明摆着要放他们一马了,把他们感动得把脑门都磕破了。
“陛下圣明!”
“陛下仁慈!”
“臣等多谢陛下体恤,臣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老朱在文武百官的恭维声中坐上肩舆,优哉游哉地出了奉天殿。
“咱圣明?”
“咱仁慈?”
“呵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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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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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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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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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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