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昏昏,皎月流光,光入沉醉的眼眸,摇了近整宿。

  沈烟寒的倔脾气被酒意带着,全程不服气又不认输,秦月淮默契配合,不敢更不想打断她的主动。

  第一缕晨光穿破山中薄雾洒进窗时,秦月淮将沈烟寒的头颅往上轻轻扶了起,被衾随之下滑,小娘子的肩头微露,牛脂般的肌肤上红痕斑斑,好不惹眼。

  秦月淮眸色一深,怜惜地往她唇边递来一个杯盏,温声道:“皎皎,张嘴,喝些水。”

  沈烟寒被他忽然打扰,不悦地皱了皱眉,但到底实在困顿,没心思与秦月淮对着来,就着他的力道张嘴喝了一口。加了蜂蜜的温水入喉,干哑的嗓子得到滋润,沈烟寒便没停,一口接一口,将整杯水全饮了下去。

  见此,秦月淮便问:“还要么?”

  沈烟寒静了会,然后抬手往他胸脯上推,这样拒绝的动作一出,秦月淮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起了误会,不由满足地轻笑了一声。

  他声音戏谑又愉悦:“我问的是水,你想什么呢?”

  沈烟寒推他的小手这才停下,偏头过去不理他。

  秦月淮将她放回原位,往她红润的面颊上轻啄一下,道:“我去同刘将军练武,你再睡会。”

  回答他的,是沈烟寒均匀的呼吸声。

  *

  秦月淮名为与刘锜练武,实则是要与他讨好后续安排。

  与刘锜打了几场痛快后,秦月淮将长枪往地上一丢,边解束在手腕处的袖绳,边分析形势:“秦桧、王家贼心不死,刘叔九死一生才回来,且在明面上官府处已报备为失踪,不如且先在此歇息一段时间。”

  刘锜坐在地上,看着山下升起的灿烂朝阳苦笑一下,摇头叹息道:“我躲藏在哪都无所谓,如今反正已于大金议了和,在他们眼中我们这些将士都是无用了的,我就是不是失踪,回了朝中也不过是颐养天年罢了。”

  勇猛的将士无用武之地,一不能回军中厉马秣兵,二不能入朝贡献力量,何等不得志。

  国家如今对敌国奴颜婢膝,年年送粮,又是何等悲哀。

  秦月淮攥紧手中束带,扭头坚定地看着刘锜:“我定然会纠正此不良风气。”

  刘锜看着他,言简意赅:“我信。”

  当年小七郎刚去军中时,是用怎样的倔性让他对他刮目相看的,他记忆犹新。才十岁出头的小少年,无论给他怎样的任务,从不抱怨苦累,即使整宿劳作,也没将他的意志摧垮。这还只是体力表现,更难得的,是他机智勇敢,聪慧过人。

  刘锜并未问他分毫后续计划,秦月淮自然感知得到对方的信任,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朝刘锜展了个笑。

  刘锜被他笑得眼神一晃。

  阴郁沉没的少年郎摇身一变,和煦如三月春阳,温和如五月清风。

  这样卓然雅致的气质,让人不由会想:他的本质是否本身就是这样的模样。

  刘锜拍了拍秦月淮的肩,道:“你与以往不同了。”

  秦月淮再笑一下,没问刘锜他哪里变化,只笑:“或许罢。”

  看着秦月淮消失也视野,身背一背朝阳,刘锜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啧”一声,本身郁郁不得志的情绪有了极大好转,说了句章浚往前总在他眼前感叹的文人才说的话:“江山待有才人出啊……如今,这是出了罢。”

  他朝西面永州方向拱手:“老兄,你又何时回来看一看呢?”

  *

  遥遥的永州今日逢雨,一座简易的草庐迎来一个送信人。

  被刘锜牵挂着的章浚收到了一封来自临安府的信。

  章夫人端着一碗米粥走进章浚坐着的檐下,还没递给他早膳,便看章浚眸中有水光,她不由惊了下,问道:“老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章浚咽了下嗓子将哽咽吞下去,一张老脸扬起了笑:“七郎入仕了。”

  他们认识的“七郎”只有一人,章夫人不由再是一惊:“他……他……他如何能入仕?”

  别人不清楚秦月淮的事,她还能不知么?当年汴京城破,太上皇和先皇父子皆被金军围困,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信息,说是倾国倾城的延清长公主只身进了金军大营,试图用一己之力以身饲虎,替父兄解困。

  结果自然是很不如意,不止她搭了进去,太上皇和先皇等皇室重臣全被金军掳出了汴京城。

  一行人在被掳出城前夕,那时驸马秦毅因秦家一家在年前遭难受了牵连而身无官职,便能如普通人那样出城,这才将太上皇给如今官家的勤王之令带到官家处。

  官家也本是要进京救驾的,却又不知为何在半道停了步,驸马急得大劝,却无济于事。见官家在城外再不前进,驸马破口大骂,愤怒与绝望之下返回汴京,路上却遇惨烈追杀,九死一生逃出后,这才有将两个儿子交代给章浚的事……

  往事不堪回首,章夫人替秦月淮担忧并不是没有原因,秦家子嗣是什么人?那可是明了官家临阵退缩之事的驸马之子,可是官家恨不得斩草除根的眼中钉!

  好在章浚接下来的话让章夫人高吊的心落回了原地:“你莫忧,他如今不是秦七郎了,用的别的身份。前几年你娘家那三表叔来信替儿子求官的事,你可还记得?他如今用着的,就是那可惜半道没了的表侄儿的身份。这事儿啊,太要紧,可不能走露任何一点风声。”

  章浚说得太过一本正经,章夫人忍不住笑他:“老爷,你瞧瞧我们如今这地儿,方圆十里可有人家?咱们怎么走露风声?给天上飞来的鸟么?”

  章浚被她说得一噎,抬头看了看周遭的绿树浓荫,抿唇不语了。

  章夫人知他壮志未酬,又改口宽慰道:“如今这日子清贫是清贫,可也难得清静。还有最重要的,是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大郎二郎虽落了疾,但咱们章家可没缺任何一个人。”

  这是一句大实话。

  他们这一辈子见过多少回世道动乱,看过多少回家破人亡,如今苦难落在自家头上,一家人流亡上千里,一家人都能活下来着实是万幸,更何况还在秦月淮的大力安排下,永州这里给他寻了个安生的地方。

  章浚点了点头,看着临安府的方向叹息:“前路艰难,他一个人走……实在辛苦。”

  章夫人装听不懂他在说秦月淮的为官之路,说道:“你可是忘了他娶妻了?这哪是一个人呢。”

  章浚愣了一下后叹息道:“瞧我还真是老糊涂了。可惜了,终归没见他行婚礼。”

  章夫人岂能不知章浚真正叹息的原因?他何止是没见到视作比亲儿子还亲的秦七郎行礼,如今被流放到这,恐怕这余生啊,再见秦月淮一面,与再回临安府一样,皆是奢望。

  本是一国之相,如今虎落了平原,人生风云这般变幻,章夫人知多劝章浚无益,便道:“七郎的婚礼没见着,那就等他们孩子的满月酒。再不济,等他们的孙子的。”

  章浚道:“但愿早日得知他们的好消息。”

  *

  为秦月淮子嗣祝福的章浚夫妻有所不知,秦月淮的子嗣注定比想象中艰难百倍。

  与刘锜分别后,秦月淮再回来屋中时,沈烟寒已起了身,正在床边穿戴。

  秦月淮眼神讶一下,阔步上前,问她:“你不睡了么?”

  沈烟寒看他一身窄袖武服,不禁打量了他一翻:比之穿学士儒服,这样穿更显他宽肩窄腰、长手长脚的挺拔身形,让他少了许多文雅之气,又因他脸庞颜色黑了许多,乍一看,更不是那个清雅郎君,反倒好似她一点不熟悉的陌生人。

  反应过来事实如此,沈烟寒一下收回了视线,撇开了脸。

  见她不语,秦月淮又扬唇温声道:“怎不多歇息些时辰?起这般早。”

  与他想象中的反应两样,沈烟寒只鼻子里冷冷嗯了一声,并没有与他对话。

  秦月淮一下心中微沉,语气不解地:“皎皎。”

  沈烟寒偏过头来,疑问看他。

  秦月淮便柔声道:“我让人回城安排车了,晚些我们便不骑马,坐车回去。”

  他看过她昨日因骑马而磨红的肌肤,便有如此贴心的安排,沈烟寒却没被他的举动感动,而是拒绝道:“不必了,我不与你一道走。”

  她正好穿戴完毕,话毕便提步准备出门,秦月淮一急,伸手拉住她手腕:“你不回去么?”

  沈烟寒被他拉得刚迈出一步的脚一顿,再侧头来直直看他,礼貌勾唇回他:“是。”

  她语气冷淡,看他的眼神更淡,昨夜如精怪一样缠着他不放、与他做尽亲密事的小娘子浑然成了别的模样,又恢复至那个不待见他的沈烟寒了。

  秦月淮温柔道:“你是要回清水村么?你昨夜吃了不少酒该是头疼,我让人备了醒酒汤,你喝了再走不迟。还有早膳也……”

  沈烟寒没等他说完:“不了,头不疼。”

  她从他手中扯手腕,秦月淮明显察觉到她的疏离与冷淡,不由开始有些发慌:“再怎样早膳总要吃的,你昨日多有劳累,总要补上一补——”

  沈烟寒打断他:“秦月淮。”

  秦月淮:“我在。”

  沈烟寒语气冷淡、无所谓地:“不过是酒后乱性而已,你该不会以为我俩睡了一夜,我就成为你齐学士的谁了罢。你没有必要这样关怀我,我也不需要你承担任何责任,我们该怎样,便还是怎样。”

  秦月淮脸一僵,感受到沈烟寒对他的冷漠,不可思议地:“该怎样,便,还是怎样?”

  沈烟寒反问他:“不然呢?”

  秦月淮再好的心情这会也荡然无存,不禁自嘲一笑:“原来对皎皎你而言,我们只是酒后乱性。”

  沈烟寒一把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温热的手掌中抽出来,竭力遏制自己去看他那黯淡下去的眼神,声音如冰:“正是。”

  说罢,她抬步,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

  房门被她一下拉开,炫目的阳光从门外照射进来,秦月淮看着沈烟寒婀娜多姿的背影,看她抬步迈出门槛时有明显滞了一下的动作,他并停在原地,而是跟了上去。

  *

  沈烟寒走在瑶池苑去清水村的路上。

  一路山花烂漫,鸟鸣鹊啼,秋景正浓。

  终于一口气走到南屏山另一侧,再也看不见瑶池苑的地方,沈娘子脚步一停,身上那股子急急忙忙的劲儿瞬间泄下来,她长舒一口气,懊恼地闭了闭眼。

  鬼知道她如何就跟秦月淮滚到了一起,还是以那样激烈不已的模式……

  此刻她只要一想到,昨夜自个在秦月淮身上的那些所作所为,那些为非作歹,都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还如何能心平气和对着那张晃了一宿的脸?

  终于走到无人处,沈烟寒狠狠跺脚,扯着嗓子朝着没人的山谷肆意发泄:“啊——”

  一群山鸟被她惊得飞起。

  沈烟寒同样被它们的动静惊得一怔,气鼓鼓地:“你们也在笑我不成!”m.xiumb.com

  回答她的,是又一群山鸟惊飞的动静。

  沈烟寒叹息一声,这才停了下来自言自语。

  原地停了片刻,听山涧小溪水流潺潺,沈烟寒缓缓朝声音来处走过去,行到大石形成的小瀑布处,她微微倾身,素手捧上一把山泉水,往嘴边送。

  泉水入喉,沈烟寒无比干哑的嗓子得到舒缓,她满足地喟叹一气,心道好喝。

  而还要再去捧水时,身后蓦地传来一道声音——

  “喝太多凉水对身子不好。”

  沈烟寒瞬间肩头一颤,面上怡然自得的满足色僵在原地。

  沈烟寒缓缓扭头,看向身后声音来处。见清风明月般的郎君背着一山青绿,嘴角微微上扬着看她,目中碎光点点,一派清雅平和。

  他朝她走来,闲庭信步那样,每一步都走得稳而平,一步步都誓要踏入人的心扉般。

  沈烟寒攥紧拳,高声先发制人:“你跟着我做什么?你跟了我多久?你一个朝廷官员成日无所事事,白白领俸禄不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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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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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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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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