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他伸手一招,便有人端了几个酒壶上来。
齐菡是齐蕴的堂姐,李娩是温蓉的“表姐”,一个是先夫人的亲戚,一个现夫人的亲戚,沈固辞不顾两方见面后会互相尴尬,竟然将双方人都邀请到了一桌上。
温蓉温蓉站在一旁,手中亲自帮忙摆弄几个杯盏,心中却在打鼓:沈固辞一向重视礼节,今日这样的安排,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齐菡倒是一派淡然,她在生意场上历经风雨惯了,这点场面,在她这根本称不上难堪,她见沈固辞此安排,更是多看了温蓉好几眼,毕竟夹在中间,想必在场这些人里最不自在的便是她了。
她与温蓉自然没有发生什么矛盾。
齐蕴故去,沈固辞续弦在整个环境下是稀疏平常的一件事,但她在这沈家真正的亲人只沈烟寒一人,而沈烟寒,她这些日看得见,明显与这沈家的每个人都不如何亲密。www.xiumb.com
小侄女没与她直说,但很是积极地在置办新家,这些行动已将她心中想尽早离家的想法表现得淋漓尽致。
侄女在沈家过得不如意,无外乎是父亲与继母对她不够用心。
一对对自己的亲侄女不够用心的父母,在她这儿,自然是落不到什么好。
齐菡不咸不淡地回了沈固辞一句“妹夫有心了”,抱着看好戏的心思,将在座每个人都打量了一番。
温蓉摆好杯盘落座后,就听沈固辞朝李娩道:“委屈表姐住在客栈了,过两日待内子收拾妥当,欢迎表姐住到家中来。”
温蓉当即心中一动,看李娩。
李娩客气点头,朝沈固辞道“有劳了”。实则她心中想,只要能见秦七郎一面,她确定了他的身份,她的目的达到后,便即刻启程回李家寨,根本不需要再住到这沈府里来。
可众人都坐定,连小辈们那桌的小郎君沈毓都已坐得笔直,却独独不见沈烟寒夫婿的身影。
李娩蹙眉看温蓉,温蓉得了示意,就笑着朝一旁伺候的青圆道:“快去请大姑娘与姑爷来,这刚出炉的烤鸭不趁热吃,过会凉了口感就不好了。”
“是。”
青圆应了后正要转身,这时,沈固辞淡淡开口:“不必去叫了。”
温蓉不解道:“官人,上元节这样重要的节日,怎能不请大娘子来一起过?”
温蓉话落,空气就静了下来。
回答她的,是沈固辞抬手斟酒,酒液流到杯盏中的泠泠之声。
这无疑是当众给她脸色看,温蓉心中尴尬且不解。
她的感觉没有错,近些日来沈固辞对她疏离多了。
可他突然这样疏远她,究竟是什么原因?城西宅子那处她自认处理得滴水不漏,在沈固辞问她地契的当夜就将所有文书归了位,至于别的地方……最可能的,就是秦七郎赠给沈烟寒的那块,极像齐蕴的玉。莫不成,他是察觉到了别的?
如此一想,看着沈固辞席上平静无波的容颜,温蓉不由心中渐起惶恐。
而沈固辞慢条斯理地倒完酒之后,终于开了口:“她二人去赏花灯了。”
这“二人”是谁,在坐的皆心知肚明。
李娩一下抬眸,看向温蓉,眼中是一簇怒火。
她邀请她进沈家来,可消息却如此闭塞,到她坐上这宴桌,温蓉还不知她进来要见的人不在这府中!
蠢笨如斯!
李娩的视线就这样落过来,温蓉不可能察觉不到。
可沈烟寒这些日直接住去了那个偏僻的客房,她连她人也见不到,方才她利用准备摆饭侧面问沈固辞沈烟寒的行踪,沈固辞分明说家中所有人都在,这会他忽然说沈烟寒和秦七郎出了门,她又哪料得到?
温蓉不愿相信自己被沈固辞摆了一道。
她自欺欺人地想,该是那一阵风一阵雨的沈烟寒临时变卦而已,面上死撑着勾了勾嘴角,咬牙道:“原来如此,那就给他们留些饭罢。”
齐菡看着沈固辞与温蓉之间的微妙感觉,倒是欣慰想,沈烟寒早日离开这家也好。
不出意外,沈家的这场宴席结束在并不如何高涨的气氛中。
沈固辞是长一辈中唯一的郎君,劝李娩饮酒并不合适,李娩心中有事,捂嘴作势咳嗽了好几下,佯作一副水土不服的不适样,没吃几口菜肴就停了箸,饭后,匆忙辞了行。
看着李娩离去的背影,沈固辞心中已经十足确定,这李家寨的山匪,完全就是受温蓉所托,冲着秦月淮来了这临安府。
可温蓉与这沈烟寒的新婿之间,究竟是有什么过节,能让她不惜动用山匪那样的人?
送完客人后,沈固辞从大门口一边往回,一边问温蓉道:“你这表姐来临安府多久?”
温蓉回:“她没说具体时日。”
沈固辞轻笑一声,道:“她是过年期间都在赶路罢?怎么这么急来找你?”
温蓉硬着头皮道:“她一直在打探我的行踪,这好不容易找到了,自然是急着来见我。”
沈固辞停步,目光直直盯着温蓉:“不是你近亲,看着你们关系也不亲近,她有必要这么急着来找你么?”
他一改往日模样,一派咄咄逼人,看她的双眸平静到几乎冷漠,温蓉心跳砰然,再次好声好气地解释:“多年未见,有些生疏在所难免。”
沈固辞沉默看她半晌,心中最后一丝对温蓉朝他主动坦白的希望彻底消失,无甚情绪道:“那你与她多多熟悉。”
话毕,他再未搭理人,大步向前走。
温蓉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到一种怅然若失。
回到书房后,沈固辞叫来贴身人力楚粤吩咐一番,严肃道:“你去府衙一趟,将话带给赵通判。”
虽沈固辞为人清高,喜好独来独往,与同朝为官的人士几乎都不熟,但赵思这个临安府的副职却是与他同年入的进士,多少有些交情。看在这个份上,沈固辞想,他的话,对方应该是会信的。
得了话的楚粤问:“这会就去么?”
沈固辞点头,“就这会去,今日是上元,城中人多,府衙的人该是都在上值。”
*
沈固辞说得不错,今日花灯盛宴,不少临安府郊县的民众也挤来城中观灯,彩灯从四处城门开始,纵横交错,横亘数里,城中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戴了面具,沈烟寒仰头看秦月淮,颇得意地问道:“如何?我这个法子很好罢?这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安全,就不怕人多了?”
秦月淮透过面具看她。
见她给他挑了一个慈眉善目的笑佛面具,自个却戴了个青面獠牙丑陋至极的,他心中既喜悦地想,自己的小娘子行事总这般出人意料,又感慨沈烟寒这招也算歪打正着,他正希望能将自己的面貌在大庭广众之下隐下,这样面具一戴,正合他意。
他点头,真心答:“确实是个好法子,感觉是好多了。”
沈烟寒弯了弯眉眼,重新牵上他的手,她能感觉到手中的手指当真不是之前那般僵硬,就兴奋道:“那我们继续去观花灯!花车就快来了!”
秦月淮温声:“好。”
而他们重新走进灯火辉煌处时,巷尾处,从沈家宴会上赶来灯会的李娩走入人群,开始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脸上寻觅。
*
同时走入人群寻觅人的,另有一人——孟长卿。
孟长卿给清水村那位小娘子写出去的信并没收到回应,可他今日去问话的人说,蔡希珠并不在家里,连那蔡公捡回去收养的孤儿也不在,他的人在回程之前悄悄找遍了蔡家,最终,给他搜来了一封信。
这封信直戳到孟长卿的肺管子。
蔡希珠竟邀了李泽锦上元赏灯!
孟长卿几番思索,最终是怀揣着碰运气偶遇到人的心思,心情复杂地走进了观灯人群。
孟四郎依旧高调,一身锦衣,腰佩极致美玉,手中一把玄金扇不离身。他如此准备,是因为心中觉得随时会见到蔡希珠。
但这个等待的过程显然十分漫长。
临安府中的观灯人士众多,且花灯游街带来人流汹涌,孟长卿一进入人流中,就被来往的人不可避免地撞到肩或者撞到胳膊,他心底本就焦躁,持着耐心默默忍了半晌,在被人狠狠踩到新置的皂靴时,终于忍不下去了。
将折扇狠狠一收,孟长卿吩咐一旁同样被混乱的人流冲得歪歪倒倒的侍卫:“找个有高台又临街的地方去!”
“是!”
一番折腾后,黑着俊脸的孟四郎终于成功从人流中退出来,随着侍卫的指引走进了一旁的楼中。
他垂着眼,心无旁骛,在街道上的鼎沸人声从耳边逐渐消退时,孟四郎浮躁的心绪终于缓缓趋于平静。
可他高兴地过早了些。
进楼不过十来步,他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极为热情的高声招呼:“哎哟,孟公子哟,许久不见您,您可总算大驾光临了!秋月,快,快去通知争娘子一声,孟公子来了!”
老妈妈高亢嘹亮的声音入耳,孟四郎轻掀眼皮,眼神一窒。
他的人带他进的,竟然是“百花楼”。
争韵所在的地方。
他转回头,冷目去看自己的随侍,侍卫展出憨厚的笑,给他露出整齐的一排大白牙,“郎君,二楼就有高台!能将整条街上的动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越过侍卫肩头还能见到街上令人窒息的人流,孟四郎终究忍了忍,闭目吐息,回头冲老妈妈道:“不必叫人,带我去临街的房间。”
“孟公子快随奴家来!”
老妈妈说着话,热情地扬了扬手中丝帕。
一阵香风随她的动作袭入鼻中,孟长卿浓眉一蹙。
何时起,他竟然开始反感闻这香粉味了?
须臾后,百花楼临街的二楼窗户推开,房门被关上。
孟长卿手肘倚着窗,闲闲懒懒地往下看,虽说花楼这个地方与他期待的地点有出入,但这儿的视野却是广阔得如他所需,此处正位于一个十字路口,能将东南西北四条街来往的行人全数看过。
与他闲散的表情截然相反,此时此刻,孟四郎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笔直。
他漆黑的眼眸半垂,打量着下方路过的每一位小娘子的身影,像极了一个狩猎的猛兽,一目不错,静候着一个特殊猎物。
而在临安府的另一侧,孟长卿所等待着的“猎物”同样在苦苦等待着。
蔡希珠按她信中所说,等在清风桥东侧桥头。
桥上来往行人如梭,金光绵延,她在热闹之中搜寻着那个给她温文尔雅印象的李四郎。
不知不觉,一刻钟已过去。
又过了一刻钟。
蔡小娘子吸了吸被风吹得通红的鼻子,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心中想着莫不成李四郎根本认不出她来,毕竟她在人群中压根不显眼,她抬了步,往清风桥桥中间行了过去。
周遭来往行人手中几乎无一例外都提着一盏花灯,道道亮光从灯中射出,灯火如虹,璀璨万道,蔡希珠身影小小,站在来来往往流动的光影之中,远远瞧着,一派寂寞孤独。
可她心中全然不这样想。
蔡希珠满怀期待。
她行到桥中间时,自北往南的花灯车驶来,灯车上方平台上有人歌舞,有人耍着杂艺,高昂的乐曲声吸引着路上行人跟随,同样吸引着流动人影中的“静物”蔡希珠。
蔡希珠四处观望的视线不自觉地一收,注意力朝声势浩大的花车落了上去。
花车另一侧,沈烟寒和秦月淮被身后接踵而至的人推着挤着,脚步被迫跟着巡游的花车往前方走。
秦月淮并不放松。
他一边牵着仰脸愣愣看着花车上表演的沈烟寒,一边目观八方,时刻关注四周人的动向,他心中已然想好如若发生意外后的逃离路线。
而就在他往西面看过去时,清风桥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引入眼帘。
秦月淮视线一定。
他看着蔡希珠,晃了晃手中沈烟寒的手,提醒她看:“皎皎。”
沈烟寒正全心投入在表演中,并没给他任何反应。
秦月淮又喊了她一声:“皎皎。”
人声鼎沸,沈烟寒根本没听到他的声音。
秦月淮只得收回视线,另一手去掰她的肩,“皎皎,你看那。”
沈烟寒被他掰得身子转了个向,这才回神回来,大声问他:“怎么了?”
秦月淮手指指向清风桥,“那……”
他话语蓦地一顿。
一下变了脸色。
他视线见到,桥上的蔡希珠被人拽着胳膊,正不顾她挣扎地往桥西方向猛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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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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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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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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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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