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月淮心里,章浚的妻子是何等举足轻重的长辈自不必怀疑。
章夫人慈爱、懂礼,在他童年里,没少给予父母早亡的他关爱,更没少在他与章家郎君有争执时拉他的偏架,处处向着他。
也正因如此,秦月淮虽不曾表达,但心中早已将章夫人视作半个母亲。
当章夫人从门外缓步而进,即使在门槛处,她不曾因地上的帕子做任何一瞬诧异与停留,秦月淮却不得不正视:方才撞见他与沈烟寒亲密的,再不会是旁人。
秦月淮在章府寄居数载,见惯了章夫人来他屋中嘘寒问暖,每每她来,他都觉出被人悉心照料的温暖,而今日,却是第一回,在看着章夫人走向他时,他有了切身体会,头皮发麻究竟是何等好滋味。
沈烟寒的心绪,此刻乱得也不遑多让。
她如何也没料到,会有一日,得宰相夫人纡尊降贵亲自来见她。
章漫漫跟在章夫人身后,吐火般眼神看着她。
秦月淮撑着桌边颤巍巍站起身,毕恭毕敬给章夫人行礼:“学生月淮,见过师母,师母有礼。”
自从逃亡那一刻开始,在人前,秦月淮从不唤章浚夫妇任何亲密称呼。
即使在他们的子女眼中,秦月淮也不过是章浚的众多被栽培作未来门客的学生之一,若说何处特别,便是这学生优秀得出类拔萃,被他们父亲引入身边亲自教导,同时大加重用。
因而,秦月淮平淡无波地施晚辈礼,章夫人亦是平静无比地接受,再朝章漫漫行礼时,依旧是茶楼那一套,疏离中含着些许冷漠。
沈烟寒看着秦月淮动作,跟在他身后朝章夫人与章漫漫作同样的称呼。
实则她还没来得及问秦月淮,昨日听风茶楼的章娘子与他是什么干系,今日这么一见母子二人,倒替她解了惑。
章夫人点头,坐在上首主客位,与秦月淮寒暄片刻后,看着秦月淮,语气慈爱地问他:“七郎身边这位,可是新娶的妻子?”
尽管心中五味杂陈,秦月淮表面依旧面不改色,答:“正是。”
得了肯定答案,章夫人暗自攥紧袖中手指压着满腔诧异,又打量一番沈烟寒,这才勉强语气平和道:“竟不知这么短时间,七郎你就成家了。这样的大事,你老师在外不曾参与,倒是遗憾了。不过,终究是喜事一件,回头——”
“尚未行亲迎礼。”不等章夫人说完,秦月淮便打断了她。
章浚夫妇二人虽不能替代父母,在他身上行父母之命,但他明白,他们二人对他是真心关爱,同样的,他亦对他们亦是满腔赤忱。若是他秦愉当真要娶妻,别人的任何反应他都无甚所谓,唯独章浚夫妇,他定然会率先征求他们的意见。Χiυmъ.cοΜ
章夫人眼中极力遮掩的遗憾,他岂会看不见?
此刻,秦月淮像真背着二人与人私定终身般,又补了一句:“此事事出有因,待老师回来后,我会与他细细道来。”
事出有因。
短短四个字,便扭转了章夫人的沉闷心绪。
秦月淮于八月忽然没了踪迹半个月,连无比重要的中秋节都不曾来见她一面,后来才派人给她报了平安,此刻他提有因由,章夫人直觉此原因不会简单。
至于具体是何缘由,当着沈烟寒和章漫漫的面,章夫人也不能就直白问出口。
她摁下脑中继续去联想的苗头,点头后,再度关心上秦月淮:“你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可有请大夫看过?可有大碍?用药了么?”
这一连几个问题问出,想让人看不出她对秦月淮特别关爱都难。
沈烟寒拢了拢眉心。
她父亲沈固辞便是国子监司业,也同章相公类似,门下学生众多。
但那些学生与沈固辞私交再好,有几个甚至都被沈固辞当半个儿子,常往家中带,但她母亲齐蕴虽也热情款待他们,可不像章夫人对秦月淮这样,有些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一下的样子。
齐蕴更不会,在沈固辞不在场的情况下,带着她,去见外男。
固然沈烟寒并非那等敏感多思之人,但她依旧心思聪慧,很容易就看出,章夫人是特意带章漫漫来一同关照秦月淮的意思。
如此一想,沈烟寒一下就变了表情。
纵使她与秦月淮成婚本质上是种交易,她图他的前途,他图她的后方照料,可婚书这样的契约既然定了,不管当初缘由是何,也不能随意毁约,更不能被人轻易破坏的道理。
更何况说,秦月淮对她始终温柔相待,她也欢喜有他这么一个知冷知热、性子软和的夫婿,另外,她也还没开发除亲吻外别的与他相处乐趣来,要被人将秦月淮给抢走了,她不舍之外,更多的,是不甘心。
沈烟寒心中警铃大作。
纵然这一刻,她恨不得就替代秦月淮,回一句“不劳您如此费心”,但碍于礼貌,她也只能忍着,毕竟,师母的关怀某种程度上也属实是合情合理。
恰这时,女使也进门汇报,听风茶楼派人送来东西,孟四郎问在哪处用饭。
作为这兰苑暂时的女主人,沈烟寒自然要去张罗饭食,招待孟长卿、水井边那位郎君,便起身与章夫人作辞,随女使出了门,不情不愿地留着秦月淮与章夫人母子单独相处。
心中有些焦躁沈烟寒走了后,秦月淮点着茶,语气平静地回章夫人刚才的话道:“跌了一跤罢了,并不碍事。我在孟四郎这里修养一段时日便好。”
“听说你有这伤后,是从听风茶楼来的这院子,倒有些出乎我意料。”章夫人道。
言下之意是说,分明章府与那茶楼离得更近,秦月淮舍近求远来了别人处。
秦月淮点好茶,将茶盏递给章夫人,再给章漫漫,“恰时孟四郎也在。”
章夫人看着茶思绪万千。
彼时在听风茶楼的,除了孟四郎,还有她的女儿、与他亲近相处十来年的女儿章漫漫啊。
作为操劳硕大的章府后宅一辈子的她,一门心思皆在安居乐业之上,私心说,秦月淮身份敏感,却实在优秀,外貌、能力、脾性,皆是她见过的儿郎里的佼佼者,她一直盼着章漫漫能与他有些进展。
就在章浚出发去淮西前,夫妻夜话时,还在说儿女婚事,章浚说待回府后便认真问问秦月淮的意思,没想到,一转眼再见,他就有了妻室。
爱女如命,且知女儿对秦月淮深不可拔的情意,章夫人替章漫漫可惜、痛心。
可此时,秦月淮像杀人诛心般,又先开了口:“章妹妹亦是说了让我回府疗养的,可内子性子认生,与人相处难免会局促,故而我们来了这处。待我伤好后,也就回我们先前的住处去。”他这么说,便是心中决定了,还回秋望园。
章夫人心中一沉。
先不论那小娘子是否真认生,秦月淮这意思是,往后再不回章府居住了?
也是,他如今已二十,独立门户在所难免,可他这身份……
比章夫人更震惊的是章漫漫,她蓦地站起身,哭腔道:“月淮哥哥,你以后不回府住了么?”
秦月淮犹豫片刻,如实点头。
关于未来,他是要计划一番了。
他与沈烟寒,也不能如此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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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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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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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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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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