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的城隍庙红墙碧瓦,清烟腾腾,秋阳洒在重檐殿顶,留着灿烂却没有几分温度光。

  一墙之隔的军营中不时传出操练士兵的声音,声势浩大、震天动地。

  梁一飞为首的一队人押着一个白衣书生往审讯所方向大步迈,随着脚步越临近审讯所,梁一飞的浓眉拧得便越紧,他走在前头的脚步也不由缓了些,与秦月淮行到了并排走的距离。

  秦月淮眉目和淡,走得不疾不徐,偶尔走慢些被人拖拽几下,他的身子就会躬下去一些,大口喘几下气,随即白净的脸上就泛出来不正常的红,额侧也有细汗渗出。

  见他俨然一副被病痛折磨的模样,不似装模作样,梁一飞在怀疑他是否是因在军营打斗而留了伤之外,也不由开始揣摩着沈烟寒那句“你体质本就弱”的话。

  别人的话他不信,但沈烟寒的,他依旧信几分。

  与此同时,听风茶楼里那些人讨论的陈翔被杀乃因掳掠良家妇女的话,他也放在了心中。他入这个军营一些时日,早见识过了其中一些人的豪横且下三滥作风,他本就对此不耻。

  他虽然急于想破获此案,以求得到一份功劳,但并非是分不分的人,若陈翔当真因那种原因被人所害,在他看来,多少是罪有应得。

  一码归一码,杀人偿命纵然合理,但他可以选择,是帮忙尽快查获杀人罪犯,还是说,什么努力也不做,任由凶手逍遥。

  秦月淮早发现梁一飞一眼一眼的打量,心里想着他这肠胃上的毛病复发的真是时候,面上一派淡然,继续依着这些士兵的意思往前走。

  走到审讯所后,梁一飞命人将当初与凶手交过手的士兵全数找来。

  一队人看着唇色发白、面目清隽柔润的秦月淮,不由都有些愣神。

  这书生虽是生得体格算高,腰背挺得笔直如不摧之山,但这文人的清瘦气质,要同当初那个提刀一砍就是连续四五个脑袋不歇气、脸上血迹蜿蜒、眼神如鬼王在世的凶神恶煞之徒等同起来,属实有些勉强。

  梁一飞看着他们的表情,心中微澜,面容严肃道:“诸位仔细看看此人,与当初你们交人那人有何处相像,莫要有丝毫隐瞒,如实告知!”

  最先在听风茶楼指认秦月淮的那个军士就道:“身高就是这般高、人也白!我当时追到城隍庙的灯火下,他的鼻梁高,侧脸极像!”

  梁一飞抿了下唇。

  人高、脸白、鼻梁高,这算什么特点?哪一个稍微周正些的郎君不是这般模样?若非是他硬性将秦月淮带到的军营,他真会一脚踢翻这个军士。

  梁一飞压着满腔怒火:“其他的呢?”

  其他的……

  那时那人是在黑灯瞎火处动的手,杀了陈翔后,在跟他们缠斗片刻,将几个女子送上了一辆马车,一剑刺到马臀,就直朝营门口冲,若非在营门口被他们使铁链勒到了脖颈提溜下了马车,想必早逃之升天。

  他一身黑,脸上还都是杀人后溅满了的血滴,哪有什么其他的特点能看得见?

  “那时我们用铁链子锁了他的脖子,该有留伤。”一个士兵道。

  梁一飞当即便就伸手,掀开了秦月淮的交领衣领。

  “慢着——”秦月淮的阻拦没起任何作用。

  梁一飞如愿以偿看到了秦月淮的脖颈,却霎时眼露戾气。

  哪有什么伤口?

  有的,是他那喉结旁,两个暧昧不已的吮痕。

  梁一飞一双戾眸直盯秦月淮的眼。

  秦月淮难得有些不大自在,虚虚咳了一声。

  诚然不是他要故意刺激这个对沈烟寒贼心不死的人,但今日这巧合真的未免太巧合了些。

  也就是昨日他因药性失了控,在汤池中啃过沈烟寒两口,沈烟寒夜里就有样学样,尖牙咬了他两下。

  哪知今日就被梁一飞直愣愣地撞见?

  梁一飞为人如何他不知,但他听过他朝沈烟寒表白的话,知道此人对沈烟寒是个什么感情,此时此刻,情况不免就复杂了起来。

  他和沈烟寒婚事是假不错,可说他和沈烟寒没什么,似乎也不像那么回事,像这样的肌肤之亲,他们分明就有过,即使都是被沈烟寒主动搞的。

  梁一飞黑着脸,烫手山芋般,一下甩了秦月淮的领口,余力震得秦月淮往后退了一步,瞧起来摇摇欲坠。

  “可还有别的?”梁一飞沉着嗓子问。

  一队人支支吾吾有说身高像的,有说大概模样像的,但都没说出一个重点出来,梁一飞的脸色愈发阴沉,看几个的眼神活像要剐人。

  见他如此,一人提议说:“那人身手不凡,我们大可试试这人的身手看看!”m.xiumb.com

  这是个有效的建议,梁一飞当即点头。

  以他之见,表情外貌都可以伪装,但会武之人的身体记忆很难变化,面对对手的攻击时,真要会武的,绝对不可能不予反击。只有甫一有动作,他便能识别得出来对手武艺如何。

  但他不了解秦月淮。

  秦月淮家破后蛰伏十余年,旁的本事不说,在忍功之上,绝非常人所能比。当初即便被人丢入乱葬岗,三日他都不曾动过分毫。

  得了梁一飞首肯,军士们站成一圈,围着秦月淮,准备轮番上阵。

  一人提着长缨枪,作势刺入他的胸脯,秦月淮垂着眼,一副任人宰割;另一人狠打他的肩膀,也没得他反抗;另一人上拳攻他腰腹,秦月淮被打得退了好几步,捂着腰腹脸冒冷汗……

  不论这些人如何欺负,秦月淮未曾还手。

  数招之后,没试出这人有任何功夫,在还有人要去攻击他时,梁一飞抬手挡下:“行了!”

  众人这才收了手,看着书生打扮的秦月淮,神色难免有些复杂。

  莫非,他还真就是个书生而已?

  梁一飞决定道:“既是未试出他的身手,也无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当初闯入军营的人,诸位便莫要妄自揣测,继续抓捕。此人暂且送至府衙,待府衙审理一番再说。”

  那陈翔死的缘由本也不光鲜,众军士虽希望凶手绳之以法,但也不过是因他进了军营,杀了他们的同僚,挫了他们军营的威风,真要说多对凶手恨之入骨,他们倒不至于,听梁一飞的话后,他们忙敛容肃穆应是。

  梁一飞便给手下吩咐,将秦月淮押去府衙。

  待一左一右二人带着秦月淮往门外去时,梁一飞却猝不及防地,从秦月淮身后一下抬腿,朝人突袭过去。

  这么短的反应时间,武者的本能反应绝对不会有差错。

  秦月淮长袖中的手指颤了下,立刻握成了拳。

  但到底没应对。

  任由梁一飞一脚踹他腿上,将他踹跪至地。

  梁一飞这最后的一个试探,无疑便是以失败告终。

  算是尘埃落定。

  此人应当不会武。

  梁一飞有些任命地闭目,长舒一口气,压着满腔复杂,吩咐道:“不用押府衙,放了他人。”

  *

  眼睁睁见着秦月淮被人,沈烟寒急得直想跺脚,梁一飞一队人前脚走,她后脚就要跟过去。

  却被孟长卿伸手给拦了下来。

  孟长卿一副云淡风轻道:“他不会有事的,三弟妹不妨在这等着,我的人跟过去等他出来便是,待他被审问后放出来,就来此与咱们汇合。”

  眼见着孟长卿的人当真跟了过去,知道孟长卿的高贵身份,以及他与秦月淮的关系密切,沈烟寒这才心中稍定了些。

  孟长卿用折扇推她时,她随他一道进屋重新坐下,依旧担忧:“也不知他们要审问到何时。”

  郑士宴宽慰道:“以梁三郎的脾性,必定不会将此事拖延过久。”

  看着沈烟寒蹙起的眉,他又补充:“他知你在等着。”

  孟长卿听着这句话,微微抬了下眉:那梁三郎,与这沈娘子,有点关系?

  听风茶楼的伙计很利落,一些人前来驱散围观客人,一些人收拾完桌盘,又重新按照先前的原样端上来了吃食。

  茶楼里一切恢复如初,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桌上的东西还是那些诱人的东西,沈烟寒却没了食欲,她如坐针毡地坐在一方桌旁,就等着秦月淮能早些现身。

  在养汤圆这个狼狗之前,他还曾养过一只通体雪白的雪犬,那狗儿生得美,尤其招人喜欢,左邻右舍都爱逗它,它也就养成了不认生的性子。

  有一天,那雪犬被人唤出了门,她看它尾巴消失在沈府大门外,再没等到它回来,那晚她提着灯笼去找,半夜时,在一条阴沟边,找到浑身僵硬、脏污的它。

  那时沈烟寒第一次失去心爱的东西。

  再后,她的母亲病故、早产的幼弟病故,她有了第二次失去。

  今日,她怕,会是第三次……

  秦月淮虽比不得她心爱的亲人和雪犬,他与她相识不久,但在秋望园日日相对,沈烟寒承认,他是她与家族决裂后,枯燥乏味的生活中重要的一员。

  他们还是夫妻,不提夫妻情意,便是他这个夫婿花了她不少钱财精力,可她的门楣还没被他广大呢,就此没了,她如何甘心?

  沈烟寒垂目坐着,心乱如麻。

  孟长卿与郑士宴虽是亲戚,二人倒不如何熟悉,也就沉默着喝茶的喝茶,吃饭的吃饭,并未交谈。

  三人沉默中,来寻孟长卿的人终于出现。

  唐尤一边迈步进门,一边笑着道:“孟四弟来得够早啊!伙计说你已经等着了,我还不信呢。哦,郑二郎也在,有礼了!”

  郑士宴与沈烟寒一起侧头,见一位浑身气质比秦月淮书生气还重的郎君,与一个极年轻的、挽着妇人发髻小娘子前后进门。

  两人穿着同色衣裳,衣裳上的绣花甚至也是相似的刺绣,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对年轻夫妻。

  陆苑跟着唐尤行礼:“孟四郎有礼,郑二郎有礼。”

  郑士宴眸中光亮一瞬晃了下,脸上有些僵地起身回了礼。

  唐尤与陆苑落座后,唐尤便问:“七郎呢?你不是传话说见到他了么?”

  孟长卿叹了口气,声音淡淡道“被人当杀人犯抓了”,随即将方才的情况悉数说了一遍。

  听得前因后果,唐尤轻叹:“身正不怕影子斜,当是没事的。”

  陆苑也配合道:“梁三郎素来正直善良,待调查清楚后,定会第一时间放人。”

  她的声音清清婉婉,听起来令人安心愉悦,不愧是临安府知名的才女,一字一句从温柔的口中吐出来,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沈烟寒朝她展笑:“借唐夫人吉言。”

  唐尤与陆苑同时诧异地看向沈烟寒,不明所以:秦月淮的事与她有何相干。

  这小娘子,不是郑士宴与梁三郎的熟人么?他们在这茶楼也曾相见过的。

  孟长卿给了一头雾水的二人解释:“这是咱们七郎的新婚妻子,沈家娘子。”

  夫妻二人一瞬僵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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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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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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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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