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方圆皆知,这蔡大夫不止不会外出出诊,且还每日都会早早歇业,而他歇业后,任凭谁去敲他蔡家门也无法将他“请出山”。
但也有一人例外——沈家娘子。
村民们猜想,这许是由于蔡裕的独女蔡希珠与沈烟寒交好的缘故。
当事人沈烟寒对具体缘由倒不深究,她就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小娘子,且还毅力极好,真要到紧急关头需要大夫,管他习惯如何,请不出人出门,她保准能在他门前哭闹到地老天荒。
沈烟寒提着灯笼,在狼狗的陪伴下,很快到了蔡家。敲门之后不多时,蔡裕就来给她开了门。
刚一开了门,蔡裕便问:“可是蔡郎君身子有恙?”
沈烟寒被问得一懵,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蔡裕道:“稍等,我这就去提诊箱!”
眼见他转身就要去拿东西,沈烟寒紧张又急切地拉住他,“蔡公慢着!”
蔡裕停步,不明所以地看沈烟寒。
沈烟寒咽了口口水,“我有话想单独给蔡公您说。”
再难以启齿的话,在沈烟寒抱着决计不能任由秦月淮讳疾忌医的心态下,还是一五一十艰难地朝蔡裕讲完了。
蔡裕听完后,一张老脸上的颜色可谓五彩斑斓。
他行医二十余载,疑难杂症确实遇过不少,却这还是头一回亲自遇到这样的疾病,且还是妻子替丈夫来询问的。
但这病他倒是听闻过几回。
民间传的最广的,便是当今官家的事。永兴三年,大金军攻占了徐州后,又派出一万铁骑奇袭当时朝廷所在地扬州,彼时官家正在颠鸾倒凤,听得急报后大惊,急忙穿衣出逃。正是由于这次惊吓,官家自此患上“熏腐”之疾。
依照他多年行医经验,这般疾病,若非先天生而不足,大抵上,就是后天像官家一样受得了什么刺激才得的。
蔡裕于是旁敲彻击问沈烟寒:“秦郎君家中,可曾遇到过什么大变故?”
沈烟寒当即点头,“有的有的!他小时候就父母早亡,兄弟姐妹们也都没了。”
诚然蔡裕问的不是什么亡故之事,但得沈烟寒如此回答,他忽地想起一些旧事,心下不免一动,几乎是脱口道:“他是哪的人?”
沈烟寒犹豫了下,先前她说秦月淮是她远房表哥,中秋那日还说是成州来的,被蔡裕这般再问,沈烟寒也不好推翻先前的说法,但是多了个心眼,说道:“祖籍本在河南府周边,后来大金南下之后家破人亡,之后就搬到了成州。”
秦月淮的家乡汴京,的确离河南府不算远。
大金南下致使他家破人亡,南渡逃难后,在成州小住过一阵,所以也会说成州话。
她每一字都是对秦月淮处境的真实描述,所以说得坦坦荡荡。
一双澄澈的眼直直看着蔡裕,蔡裕这样心思老练、经历颇多的人,最见不得这种难能可贵的干净,想不相信她都难。
蔡裕忽为自己暗探他人的秘密而生出几分惭愧来。
世道变化多端,谁人身上没背负几分秘密?
就拿眼前这位小娘子来说,也不是没有。
不过是些经年旧事,他本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加之不愿徒增这位性子纯粹的小娘子烦恼,他选择闭口不谈罢了。
蔡裕收心,捋起胡须认真揣摩起病情来。
忖度须臾后,他严肃问:“他可是器/物有残?”
沈烟寒皱眉,她又没见过,这可如何答?
见她如此,蔡裕神色一紧,“天生残缺?”
“不,不,没有!”秦月淮说过他是体虚。
“既不是生得缺陷,那或许是见过诸如家中人遭难的情景,心中受了什么刺激,这才,咳,不成的。”
蔡裕侧过身,将一张老脸隐没在背光的黑暗里,实在不知如何就同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讨论起来这等事了。琇書網
蔡希珠在屋内等半晌,没见自己父亲回来拿药箱,便开了门,朝院子里走了出来。
“爹爹,你走了吗?”
这个当口听到女儿的声音,蔡裕一惊,转头就无比严肃道:“回去!”
蔡希珠的步子被这声吼得一顿,虽然觉得蔡裕有些莫名其妙,到底还是听话地又退回到了屋中。
“吱呀”一声,门关上的声音在静夜里响起,蔡裕松了一口气,却不知他那听话的好女儿留了条门缝,正在从门缝中往外偷窥。
皎皎这个时辰来,又不进门,又不叫爹爹去秋望园出诊,这是为何?
蔡希珠一对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这头,沈烟寒一心牵挂着秦月淮的病情,垂着密密的双睫,嘀咕道:“受了刺激才不成的么……那这可要如何是好?是不是没得治了?”
“或许,沈娘子你多花些心思,使他忘却那些心中痛楚,身心愉悦的话……该是有些效用。”蔡裕艰难启齿道,依旧侧着身不看沈烟寒。
“比如呢?”毫无经验的沈烟寒亮着眸子,虚心求教。
蔡裕:“……”从医多年,何曾遇到过这般让人头皮发麻的难堪场面?
他将自个好不容易找回的、虚飘的声音尽量压低,竭力压稳:“从穿着、吃食、熏香之上入手试试,重要的,是创造某种氛围……”
大半个夜晚,沈烟寒都在揣摩消化蔡大夫给的治疗方案,她一眼接一眼地看躺在身侧的秦月淮,直到实在抵不住困意才睡了过去。
听她呼吸渐平,秦月淮这才睁开眼,将一只软弱无骨的小手臂从腰上轻轻拨下,缓缓起身。
*
无月之夜,凉瑟的秋风吹着秋望园东南处凉亭的铜铃,清越的铃声中,响起杨侍卫一丝不苟的汇报——
“梁三郎并未回梁府,直接去的宰相府。门房进门通报后,很快就将他迎了进去。”
秦月淮面上没有丝毫在沈烟寒跟前的和煦颜色,他沉着幽深的双眸,毫无情绪地看着浓浓夜色,薄唇轻启:“他究竟去见的谁,可有消息?”
秦桧的相府不是一般人能登门的府邸,护卫更似铁桶一般,轻易塞不进生人去。
杨动摇头,“尚需要些时辰,快的话,明早该有答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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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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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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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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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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