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在了原地,神情不自觉竟有些恍惚。
陛下这个词汇,很多年没听到,竟感觉有些陌生。
但很快他回过神来,略微诧异地看了沈晨一眼。
姜维的名字刘协并未听说过。
毕竟他居于山中,又已是废帝,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乡民百姓,消息比较闭塞。
但沈晨的名字,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是如雷贯耳。
那还是在二十八年前的建安五年,刘协当时也不过才十九岁,尚被囚禁在颍川许都,成为曹操傀儡。
官渡之战前夕,荆州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举刀振臂一呼,喊出北上勤王的口号。
当时刘协从孔融那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曾经有过惋惜,觉得虽然这位少年忠心耿耿,但与强大的曹贼对抗,无异于飞蛾扑火,恐怕最终还是会陨落。
没想到后来再听到他时,就是那个少年第一次兵临许都的时候。
刘协也万万没想到少年居然还真能打到许都城外,他当时万分激动,从衣带诏以来,第二次有种极为紧张,希翼着沈晨能够打破许都,救他于水火。
可惜的是恰好曹操回来的及时,他最终只能退回南阳,也让刘协刚刚燃起的希望就此剿灭。
之后沈晨又两次至许都,甚至还曾经打到过陈都。
那个时候刘协每次听到沈晨的时候,都十分亢奋,奈何上天好像在跟他开玩笑,每次沈晨即将成功的时候,曹操都回来了,让他终究是逃不出傀儡的命运。
“沈晨.”
刘协带着复杂且认真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人。
他那时只听闻少年的名声,一眨眼多年过去,对方也已是中年,体态魁梧,双目炯炯,确实是一副英雄气概。
如今亲眼见到这个人,刘协不由得万分感慨。
“陛下是我。”
沈晨再一拱手行礼。
刘协叹道:“当年你至许都外,朕我还有些庆幸你能从曹操手里逃脱,后来第二次至许都,第三次至许都,我就觉得你非凡人,还起过你能救我于水火的心思.可惜啊。”
沈晨亦是略有些沮丧道:“陛下,当年我兵少将寡,趁着曹操与袁绍在官渡对峙能打到许都已经很不容易。每次曹操都会及时回来救援,我无法与其主力军队抗衡.”
“命运做是这般捉弄.”
“刘表明明十余万大军,却因其害怕陛下至荆州而失权,不愿发兵。后来我才知道,他早就有异心,在荆州妄自称帝抱歉陛下,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罢了,这是天意。”
刘协这么多年早就看开了,摆摆手笑道:“走吧,跟我进来坐坐。”
“谢陛下。”
沈晨又一次拱手行礼。
随后他与姜维便跟着刘协进了草庐。
草庐内是一个四五百平米的院子,院子中药香扑鼻,在一颗硕大的杏树下,密密麻麻放了十多个木架,上头还晒了不少药材。
虽然现在正处于冬天,不过没有下雨雪,勉强还有点阳光,这些药材该晒还是得晒一下。
在木架边上正有个三十上下的美妇人拿着竹编的箩筐蹲在地上筛选药材,那手臂白如霜雪,这令沈晨想起了一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不要乱看。”
沈晨只是扫了一眼,看到姜维见到那美妇人发呆,就拍了他一下。
姜维的年纪和那美妇人差不多,但因为十八九岁就在汉中州府做事,随后被沈晨看重,一直过着军旅生涯,还未娶妻,血气方刚也正常。
唯有沈晨知道那美妇人大抵就是曹节,曹节虽然是曹操的女儿,不过她品行跟曹家人完全是两样,所以沈晨也不会把她当作那些灭绝人性的曹家人看待,而是十分地尊敬她。
曹节似乎是注意到了草庐来人,扭过头看了一眼。沈晨就拱手行礼,姜维也忙不迭行礼,曹节微微点头,继续拨弄着箩筐。
如今的刘协夫妇就像是洗尽铅华一样,两个人都穿着粗布衣服,干着粗活,虽然依稀能够看到他们曾经养尊处优的模样,但夫妻二人能放下身段体验平民百姓的生活,足以见得他们的品德高尚。
“祖父。”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小孩从堂屋里走了出来,他们小的八九岁,大的十四五岁,上去走到刘协身边,见到沈晨和姜维,怯怯地看着他们。
见到几个孩子似乎有些害怕,反倒是沈晨笑了笑向他们拱手行礼。
他知道这些孩子虽然生在刘协家,可亦见识到很多残酷的事情,像这里面最大的孩子就是刘协长子长孙刘康,后来山阳公的继承者。
他的父亲是当初刘协的太子,也是伏皇后的子嗣。
公元215年因为伏皇后的事情被曹操处死,所以他小时候可是亲眼看到曹操怎么对待他家人的,因此面对外来者,自然感觉到十分恐惧和害怕。
“去吧。”
刘协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孩子们就跑出草庐,跟附近村民的孩子们去玩耍去了。
沈晨就说道:“陛下家风优良,子嗣卓越,令人钦佩。”
刘协笑了笑道:“孩子们野惯了。”
三个人就进入堂屋席上坐下。
曹节从屋外进来,沈晨和姜维又拱手一礼,她就进屋拿了托盘给二人泡茶。
如今炒茶之风风靡整个大汉,别说高层权贵,就算是乡野村夫,也都会进山采摘新茶炒制之后泡用。
刘协夫妇虽然是山阳公和山阳公夫人,有极高的俸禄和地位,但却并没有奴仆服侍,任何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就算来了客人也是曾经的皇后亲自上茶。
沈晨和姜维又行一礼表示感谢之后,他才端着茶杯对刘协说道:“陛下,如今曹魏灭国,大汉三兴,恢复一统,天子请陛下回洛阳祭祀祖先。天子仁厚,有昭烈之风,必不会亏待了陛下。”
他这里的话有点绕口,既称呼刘协为陛下,又称呼刘禅为天子,天无二日,这么说似乎有些没把刘禅放眼里。
但汉代是一个比较宽松的时代,曹丕篡汉之后,有大臣为大汉披麻戴孝,也有汉臣一直称呼刘协为陛下,曹丕和曹叡都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责罚任何人。
事实上刘协只要曾经当过皇帝,那么退位之后即便不是太上皇,那也还是帝王之躯不会改变。
所以谁都知道称呼刘协为陛下只是个尊敬的称呼,在没有文字狱以及明清那样管制较为严格的时代,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大动干戈。
刘协听到沈晨的话,苦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抓我的呢。”
“怎么会呢?”
沈晨认真地看着他道:“陛下是大汉曾经的天子,如今虽然因为一些事情而有新皇登基,但一日是汉天子,那就一朝是汉天子。陛下岂不闻光武之事乎?”
他说的是光武帝称帝之后,面对原来的那些西汉旧宗室他也没有任何摒弃,而是继续该册封就册封,该善待就善待,一时也是件美谈。
刘协沉吟了片刻,摇摇头道:“算了吧,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每日虽粗茶淡饭,但生活无忧,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我不想回去。”
“陛下的心情和想法我们自然知道。”
沈晨笑道:“不过这也并不妨碍陛下回去一趟,明年年初,天子要在洛阳召开朝议,祭祀祖先,难道陛下不想去太庙祷告先祖吗?”
在汉代祭祀先祖上到皇帝,下到平民百姓都是最重要的日子,何况这还是太庙。
刘协听了一时犹豫,祖宗不能违背,如果要开太庙祭祀,他肯定是要回去的,但问题是.
他长叹了一口气,哀声道:“我这样子,又有何脸面面对祖先呢?如果祖先有灵,也会觉得我是不肖子孙吧。而且曹丕允许我在山阳公国立宗庙以奉汉祀,我就在这里祭祀先祖。”
沈晨就说道:“陛下千万不能这么想,难道曹魏立的伪祀能够与大汉的太庙相提并论吗?祖宗若是知道了.何况虽然大汉为曹贼所断,但先汉时,光武帝再兴大汉,此时正如同光武再造,昭昭炎汉再立,陛下又何必抗拒呢?”
刘协面露难色。
沈晨一番话语,其实站在了道德高点。
倒不是在道德绑架,而是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就看你怎么理解。
站在汉朝的角度来考虑,大汉是刘邦创立,然后在西汉时期断层,光武帝再建东汉,虽然是两个朝代,但汉朝人都信奉这是一个朝代。
而曹丕篡汉则是彻底断了汉朝的体系,只是不同之处在于就跟西汉末年一样,又有一个宗室站出来再建了一个新大汉。
那么在有前例可循的情况下,这个新大汉就跟之前的汉朝一样,同样融为一体,不能与之分开。
所以如果刘协认为曹魏给他立的山阳公汉朝宗庙可以祭祀先祖的话,那么一是承认了曹魏的正统性,二是否认了东汉对西汉的延续性。
毕竟光武帝本人可一直都是承认东汉是西汉的延续,西汉的皇帝也一直是被东汉历代皇帝祭祀,只不过东汉的太庙分为两个,一个是高祖庙,另外一个是世祖庙。
高祖庙表达的是对西汉王朝法统的继承性,世祖庙则表达的是对刘秀再造大汉之功,因为他这个中兴是丝毫不输草创的。如此功劳,东汉必然要给他单独起庙,不可能让他附于高庙内。
现在大汉第三次再兴,大概率还要再建一座庙宇,只不过这些庙宇都是太庙。因此如果说刘协不去正统太庙祭祀先祖的话,那显然有点说不过去。
想到这里,刘协叹道:“我唉,只能如此了。请将军稍等两日,待我安排一些事情,收拾些衣物再出发。”
“唯。”
沈晨就拱手行礼。
说完了正事,刘协就与他又谈了一些别的事情。
比如曹魏的覆灭,还有如今天下大事之类。
现在朝廷需要清醒的人当政,比如天下初定,需要休养生息,宽政、宽刑、劝农桑、理政务等等。
这就意味着需要有明白人对政务、刑法、农业、经济以及军事进行重新改革。
就如同后世新时代华夏初立一样,先搞农业,再集中起来搞工业,然后一步一步改革开放,最后做到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严格来说,刘禅并不是个清醒的人,因为他智力不足,对政务处理还是差了许多。
但他的优点也很明显,知道自己菜,有大神带可以躺赢,就安心打好辅助,信任一切可以信任的人,绝不指手画脚。
而刘协曾经做过天子,之后又做了很多年平民百姓,并且还看过沈晨写的书,对于阶级有了自己的理解。
在和沈晨谈论的时候,他也聊了许多关于自己浮沉多年,对于大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感受。
从世家门阀对土地和人口的控制,谈到大汉上层权力机构变革产生的影响,沈晨甚至觉得如果他能再次成为皇帝的话,那一定是一位明君。
可惜时代已经改变,他也没办法再成为皇帝。而且如果他不经经历这些浮沉,感悟到生民艰难的话,恐怕也不会明白这些。
所以也算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他们谈论之后,等到下午时分,沈晨和姜维受刘协夫妇在那吃了一顿晚餐,这才告辞离开。
等到了十二月八日,刘协收拾好行李,带着家人回到了山阳县。
县外早就已经有一个车队在等着他。
让刘协感到意外的是,车队的规模和仪仗居然是天子仪仗。
曹丕允许刘协在山阳县奉汉正朔和服色,建汉宗庙以奉汉祀,但却不允许他用天子仪仗。
所以这已经是他很多年没有这样。
沈晨告诉他这是现任大汉天子对他的特许,表示对他的尊重。
见此刘协这才放心,他确定自己这一次回洛阳应该是百分百没有危险了,于是安心登上马车,在卫士们的保护下,坐着天子仪仗向西南而去。
山阳县距离洛阳并不是很远,大概一百二十公里,每天即便只花八九个小时赶路,差不多三天时间就能到。m.xiumb.com
因而在十二月十一日,众人就到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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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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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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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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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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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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