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开战以来,史天泽常问诸将的一个问题。
答案很多。
比如韩城再往北就是黄土高原与吕梁山脉,地势险峻。韩城可以算是关中的东北角,李瑕守韩城便如下棋先占最关键的一角。
比如黄河经过上游的禹门之后,河面才豁然开朗,而南面的冰面又够厚,能履冰过河的也只有韩城到合阳这一段河面。
合阳大营与韩城,李瑕总得守一个……
“是啊,但李瑕为何要到韩城来?”
得到了许多答案之后,史天泽还是在追问。
“李瑕为何不守着长安?他大可遣一将领驻守韩城,坐镇长安,居中调度。此战,我军五路大军进攻,每路兵势皆远强于他,只需一路破,他势必败亡。既如此,他该居中坐镇啊,为何独守一路?”
“而独守一路,李瑕也就那般,打了这么久,我们并未看到他亲自守韩城与遣一将领来守有何区别?”
“……”
带着这些疑惑,统帅十七路兵马七万大军的史天泽面对着李瑕薄弱的黄河防线,始终不肯尽全力。
合必赤催得很急,史天泽耐心解释,本以为稳住了。
张弘范虽提出异议,史天泽却认为诸路世侯想要保全实力,会支持他稳扎稳打。
他错了。
这次西征不同于平定李璮,这次诸路世侯领兵的将领都是忽必烈挑选过的年轻一辈。这些年轻将领想的更多的还是建功立业,而不是保存实力。
而且李瑕那道防线不仅薄弱,竟还抽调出兵马去支援其他地方。
所有人都在催史天泽下令总攻。
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
史天泽站在战车上,目光所望之处,他麾下的兵士如黑色的浪潮涌向小小的韩城。
就像是巨浪掀起,要将一只小木筏拍碎。
当浪头推高,小木筏显得如此脆弱而易碎……
史天泽不由有些疑惑起来,暗道自己莫非是多虑了,李瑕就是这样跑到韩城来送死的。
就在这时,战车晃了一下。
像是要打雷了,从地底传来了沉闷的声音,轰隆隆隆的。
史天泽于是抬起了他的望筒向北面望去。
北面是连绵的冰川,一列列士卒铺开,肉眼望不到尽头。
若一定要说个尽头,或许是禹门。
禹门据说是大禹凿开,两山对峙,状近斧凿。断壁夹着黄河,宽只有百步。
在不结冰之时,黄河冲出峡谷,声震山野,所谓“禹门三激浪,平地一声雷”。
禹门也叫龙门,正是那“鱼跃龙门”的龙门。
每年十二月龙门为冰所封,次年三月惊蛰时冰消。冰消之际,黄鲤会游集至此,竞相跳跃,一登龙门,云雨随之。
那也是韩城八景之一,所谓“禹门春浪”是也。
禹门冰消不仅有景,偶尔还有凌汛。
凌汛就是某个河段突然开河,融冰与蓄水裹着冰块急剧下泄。而下游尚未解冻,被上游的河水推动,水鼓河开,冰坝阻塞,水位暴涨。
当然,如今不过是正月二十二,离三月惊蛰还早。
史天泽原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地、稳稳地耗死李瑕,今日这些时间都还没用完。
“轰隆隆……”
那声音很响,又显得很沉闷,像是被什么盖住了,之后却持续着,越来越响。
“轰隆隆……”
“发生了什么?”
脚下的战车晃动得越来越厉害,史格、史楫吼叫着冲上来,绑着史天泽拼命将他往战车下拉。
天边那惊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史天泽却是像聋了一样,根本听不到史格与史楫在喊什么。
望筒已经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站得不够高,拿不拿望筒也都一样了。
他被拖着,目光向北看去,视线里是漫天的风雪,而风雪里的蒙军已经全都在向东岸推搡,奔跑。m.χIùmЬ.CǒM
“轰!”
冰面上已出现了裂缝……
史天泽终于明白为何李瑕会到韩城。
因为韩城有“禹门春浪”,龙门冰消雪化,能够形成吞噬万军的淩汛。
只有是李瑕亲自来了,他才会被那杆李字大旗吸引,将所有兵力推到韩城来,推到这排山倒海而来的淩汛之下。
李瑕根本就是在用其性命吸引蒙军主攻最危险的地方。
又是那一招诱敌入伏的打法,他本已预感到了,本不会上当的。
“尔等误我!误我!”
史天泽巨怒。
他愤怒于合必赤、张弘范等人催促自己合力出兵,愤怒于自己没能坚持住原有的战略。
但已经没人关心这些了,漫天都是惊慌失措的叫喊。
上游的浮冰已撞击在下游的冰面上,爆炸声持续不停,整个黄河冰面都有裂开的可能。
“跑啊!跑!”
“……”
~~
一条黄龙从冰面下腾起。
它本还有一个月的沉睡期,却被炸药惊醒,于是愤怒、咆哮,张牙舞爪,向龙门重重撞去。
“轰!”
它没撞碎龙门,却从龙门中一跃而出,身子迅速放大,重重举起前方的冰块猛砸下去。
“轰!”
冰块被它砸裂,卷起,黄龙继续咆哮,向下游冲去。不停地把冰块砸碎,不停地拱起身体……
不是黄龙。
待它稍冲得近了些,远远望着这一幕的人才堪堪看清,那不是黄龙,那是奔腾的黄河水。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
李瑕就站在韩城城头上看着。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埋伏。
不是史天泽来偷袭他,哪怕史天泽在正月初一的夜里出兵,也算不上偷袭。
因为张珏早早就告诉过李瑕“蒙军有可能履冰过黄河”,连张珏都说“我真怕入冬啊”。
所以要早些开春,开春了黄河冰面就能化冻。
不开春怎么办?把冰面炸开。
之所以来韩城,便是为了炸禹门段。
禹门两岸高山夹峙,不是蒙军的过河处,且冰面下的河水湍急。
炸冰这件事,与其说是为了引发凌汛,不如说是为了“防凌汛”,在解冻前的适当时间,在狭窄河段进行引爆,使水顺利下泄。
李瑕所用的火药,虽经过郝修阳的改良威力远胜于当世,但若到更北的黄河九原城一段,未必能炸得开河面,至于更北方的河流就更难了。
当然,具体案例具体分析,禹门这一段黄河炸冰则看时间。
天气冷,冰层冻得坚硬那便炸不开。而若到了二三月份,不用炸它自己也能裂。
关键是把握份量与时机。
本该再晚上半个多月。
但形势已拖不到那时了,因此李瑕今日其实带着无奈的口吻在说那一句。
“点了,一次点个干净。”
是有些遗憾。
李瑕原本想要的效果也就是上游的浮冰能把下游的冰撞碎便足够了,但时节还早,必然是达不到这个效果。
哪怕如此,黄河也展示了足够大的声势。
这是天地之力。
哪怕大河只是翻个身子,也能让人显得像蝼蚁。
爆炸声还未停,不管能不能炸开冰面,李瑕至少是吓住了蒙军。
蒙军的鸣金声已经响起,史天泽的大旗马上就向东岸移动。
谁都无法保证继续留在冰面上会发生什么,疯了一般地向东岸拔脚跑去。
见此情景,李瑕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冰面能碎到什么地步他根本无法控制,但杀溃敌人、扩大战果却是能做到的。
李瑕径直下令,迅速下了城头,翻身上马。
“出城,杀敌。”
宋军鼓手当即便开始击鼓。
远处的爆炸还未停下,那鼓手拼尽全力敲出了最响的鼓声,却还是在那漫天雷鸣中显得如此微弱。
宋军已不再守城,而是竟是向城外的蒙军杀了上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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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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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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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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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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