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1月11日上午的两台手术开始,巴黎街头就陆陆续续出现了对卡维的追踪报道。有些是口口相传的小道消息,而有些则被人写进了报刊,当天傍晚就进行了报道。
法国外科手术剧场与奥地利不同,只对圈内人开放,起码得有医学生的证明才有机会进入其中观看。但包括费加罗报、进步报、法兰西时报在内的各大报社记者们却无视了这条规则,对手术描写如同亲临。【1】
总感觉他们都在巴黎大学医学院挂了名似的。
除了这些老牌报纸之外,诸如小日报、新闻画报、巴黎评论之类面向普通市民的通俗类报社也加入其中。【2】
尤其在11月12日众多报纸就开始结合前一晚的开颅手术,给卡维的剖宫产手术造势。一时间,巴黎街头除了聊一聊刚结束的普奥战争,以及刚在东亚战胜海盗的两艘军舰外,都或多或少要谈论起卡维这号人物。【3】
舆论狂欢之下,卡维却高兴不起来。
一觉睡醒,随便在酒店吃了点早餐,他又赶去了主宫医院。为了避开那些新闻记者,他还特地避开了正门,找了偏门,进入病区后就直接找到了胡吉尔所在的产科。
他需要为下午做剖宫产的产妇做个检查,同时也想从巴黎医生稀烂的病史里找找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麻烦。
不看不要紧,一看让卡维直皱眉头。果然去别的医院做手术就和挑水果一样,不让挑自然有不让挑的道理。
“胡吉尔老师,这产妇......”卡维两手摸着产妇高浮的胎头位置,说道,“你们在孕中期摸过肚子么?”
“当然,几乎每过几天就要摸一次,尤其是这一个多月胎位不正,所以几乎天天都要试试调整胎位。”胡吉尔不是什么半吊子产科医生,对卡维这种说法有些生气,“这事儿就连乡下产科医生都知道,我在主宫医院做了那么多年产科,怎么会不做呢。”
卡维也清楚对方还没差到这种地步,只是这肚子和胎儿的大小实在差的有点多。
难道是羊水比较多?
感觉不太像啊。
“你们确定就这一胎?”卡维两手还在摸着肚子,想要继续探查,“这肚子大小看上去不止一胎啊。”
“哦哟,医生轻点,他又踢了我两脚。”
“恩,没事的......”卡维安抚了一句。
“确实就一胎。”胡吉尔说道,“因为产妇两年前就是在我这儿生的女儿,这次怀了第二胎全程都是我做的检查。如果你没来巴黎的话,上台主刀的可能就是我了。”
这也是卡维想不通的第二点。
作为二胎产妇,骨盆条件要比初产妇好不少,只要没有其他问题,顺产难度会低得多。初产妇十几个小时甚至二十多小时的产程到了经产妇这儿会被缩短到只有几个小时,入盆也要容易得多。
当然,胎儿臀位会造成入盆困难,可这孩子也不算大......
卡维用尺子做了个简单的测量:“孩子双顶径预估也就9cm左右,正常范围,对于经产妇而言,产道条件那么好,至少也得入盆才对。”
胡吉尔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不管怎么样,这种位置的孩子肯定得手术。”
“这我知道。”卡维能从他眼里看到无奈,这是见证了太多难产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别急,我只是判断一下情况,万一手术里出现问题也好提前做准备。”
“只是肚子大了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卡维现在实在说不好,肚子这东西就是盲盒,不打开谁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就算是现代的影像学技术,有时候也难免会出现误诊:“孩子看上去没什么问题,胎心也挺好的,手术前先备点血吧。”
“备血?”胡吉尔对这些手术的准备工作还不熟悉,“怎么备?”
卡维所谓的备血从来都是两个方面,一个是产妇本人,预取一部分血做保存,在手术中输入维持血容量。另一种则是找寻血型符合的人,在手术中给产妇进行直接输注。
水蛭素效果难以控制,不到万不得已卡维不会去用,所以他更偏向后者。
“找人输血......”胡吉尔的反应要比听到“备血”时小了许多,显然是明白输血的概念,“可输血危险性太大了,这么冒险?”
“危险?”
卡维才意识到这儿不是自己经营了大半年的维也纳,对输血的概念仍然停留在没有配血的时期:“输血之所以危险性高是因为没有进行配血。有些人的血碰到一起没事儿,有些人的血则不行。”
他尽量将配血说得简单,给胡吉尔缓冲的时间:“配血?只要做了你所谓的配血就没事儿了?”
“也不是完全没危险,但危险性非常低,毕竟医学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卡维笑着宽慰道,“放心吧,我在维也纳用过很多次了,只有个别病人会有反应,但也不足以致命。”
胡吉尔在经历了昨天的异位妊娠手术,对卡维的建议格外重视,概念转换也很快:“如果真的能输血的话,需要多少?”
“先备1000ml,需要五个人。”
“从哪儿找那么多人?”胡吉尔有些犯难,“听你刚才的意思,不是人人都符合输血条件的,肯定得多要些人来试试才行。”
医院里无非就是医生、护士和病人。
医生要工作,而且地位高高在上,几乎没人愿意为平民女性输血。护士地位要差得多,但护士也需要工作,主宫医院的工作强度还特别大,一般也很难找护士输血。m.xiumb.com
至于病人就更不行了,本来身体就差,还不知道血里会有什么其他东西。
“巴黎放血技术全欧洲领先,找病人家属就行了吧。”卡维建议道,“如果人真不够的话,门口还围着那么多精壮年轻男性,不用多可惜,我看他们都挺想进手术剧场的。”
胡吉尔脑子也够快,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记者的话还真可以试试,我待会儿让我的学生去让他们进来。哦,对了,你刚才说配血,要怎么配血?”
“这事儿知道了原理做起来不难。”卡维四处看了看,问道,“胡吉尔老师的学生在哪儿呢?我直接告诉他就行。”
“善望,善望!”胡吉尔对着病房另一边正在做检查和记录的年轻人,“快来,卡维医生要见你!”
老头的发音很奇怪,不是普通的欧洲人名。而且从称呼到后续的对话都异常简单,吐字也很清晰,生怕对方听不懂。卡维还在奇怪为什么会这样,直到他看到那位年轻人的脸庞这才知道原因:
“这是......”
“我是中国人。”善望没有见陌生人的胆怯,一碰面就大方地用蹩脚法语介绍起了自己,“今年四月和参观代表团一起来到的巴黎,在胡吉尔老师手里工作。”【4】
其实卡维在维也纳也见到过一些黄皮肤,但全都是rb过来打工和留学的,一个中国人都没有。
他一时间有些恍忽,有大半年没见到和自己同宗同源的人了。
“卡维医生?”善望一米七出头的身高要比卡维矮半个脑袋,但气势不比任何人差,“我听说下午有手术,我能不能参加?”
卡维很想说自己对助手要求很高,好歹也得有多场手术经验的熟手才行。但在听到这个要求之后,他内心深处却早早就有了偏向。即使他为人再客观,面对此时自费出国留学的国人,实在不忍拒绝:
“你有上过手术么?”
“上过一次吧。”善望挠挠头,笑着说道,“不过也就一次而已。”
胡吉尔这时插了话:“卡维医生去过中国?”
“嗯?”卡维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从书和报纸上看过一些相关报道罢了。”
“没去过竟然在见到他的时候不惊讶,好少见啊。”胡吉尔走到善望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很多人都把他当做了rb人或者其他东亚人,他们都分不清中国和其他东亚国家的区别。”
“呵呵,其实我也分不清。”卡维笑了笑,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如果胡吉尔老师不反对他上手术的话,我倒是没什么问题。”
胡吉尔自然不会反对,因为他介绍善望给卡维认识就是为了让善望上手术台:“他是个认真刻苦的孩子,学识不比那些巴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差,解剖学学得不赖,我不反对。”
卡维没想到老头会那么爽快,很快和他们定下了手术的助手名单。
主刀肯定是卡维,一助胡吉尔,二助善望,三助则是另一位年轻产科医生。
卡维的关注点自然都在善望的身上,但为了防止别人起疑,还是表现得很谨慎。最后还是以教法语手术术语为由和他一起吃了顿午饭,顺便了解一下他的背景。
善望并不大,也才20岁而已,善望也只是他的名:“我姓钟,教堂敲钟的那个‘钟’。”
卡维莫名表现得很惊讶,像模像样地感叹道:“在姓上各个国家好像都有些相似处,我们这儿也挺随便的。”
“我家并不富裕,父母都在老家种地。”善望喝了两口主宫医院职工餐里的廉价红酒,说道,“是胡吉尔老师所在的教会资助我来法国留学的,当然我也接受了黄宽老师的建议,想了很久才动身。”
卡维这才知道胡吉尔为什么愿意推荐他上手术台了,这位确实是当时国内一等一的学生。
不过那个叫黄宽的......卡维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黄宽?也是中国人?”
“对,是几年前去英国留学的中国医生,师从爱尔兰产科教授辛普森。”善望说道,“他学成回国后还开了家诊所,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他的医术真的非常厉害!”
“真是了不起。”卡维这才想起这位中国现代医学第一人,“说到辛普森医生,我对他倒是有些了解,是李斯特医生的死对头。”
“死对头?”
“哈哈,是关于手术前消毒,他反对消毒用太刺激的液体,更倾向于清水。”卡维说了李斯特和自己所倡导的石炭酸和酒精消毒,“既然是我的手术,一切都需要听我安排。我的手术必须做到彻底消毒,这样才能将术后切口溃烂的几率降到最低。”
“老师等下。”善望的法语并不好,这段话不太好懂,拿出了纸笔,“我法语不太好,能不能把刚才那些话写下来?”
“你会不会英语?”
“英语?英语我会!”善望就像听到了亲切的家乡话,兴奋地说道,“当初黄宽老师经常教我,他带回来的解剖书里也都是英语。”
“那好,我们就用英语交流。”卡维笑着说道,“其实我法语也不算多好。”
......
剖宫产手术时间在下午两点,不同于昨晚的开颅术,剧场门口围满了记者,有些甚至还扛了带脚架的照相机,希望弥补两天前没能在火车站留下照片的遗憾。
对于他们而言,谁能抢在别人之前拿到第一手资料就算完成任务,如果能得到采访那就更好了。
事实上采访主刀医生的机会并不多,像塞迪约之类的教授级人物虽然操作时还带了半表演的兴致。但面对外人,他们已经褪去了“手术即是取悦观众”的低级趣味。
所以巴黎人也渐渐习惯了失去这一娱乐活动的生活方式。
但在离手术剧场离开大众视野若干年后的今天,突然又有一小撮人被选中作为“特邀嘉宾”进入了剧场内,这让大多数被拦在大门外的记者们破防了。
他们并不是羡慕对方能进剧场,而是羡慕他们能第一时间拿到手术结果,第一时间见到卡维本人,甚至能第一时间能见到他的手术操作、能和他合影,甚至于做特约采访......
工作上的落后让他们抓狂。
门卫就拦在门口,一夫当关的架势:“等着吧,手术结束会和你们说的。”
“我们要进去!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们不可以?”
“又不是我能决定的。”门卫见他们越来越激动,从小亭子里拿出了警戒用的木棍,“有问题等结束之后找做手术的医生,别来找我。如果你们想硬闯,那不好意思,别怪我动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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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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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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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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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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