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份文件就是他送来的。
文件只是最近这段时间的一份普通战报,内容包括西线基斯钦的坚守不出,北线奥尔米茨的互有攻守。这都是明牌的东西,这段时间普鲁士的攻击强度有所减弱但整体战斗力依然强势。
不管是对普鲁士还是奥地利,这场战争开打至今都没有达到各自目标。
战争就像个看不见边际泥沼,两方走在其中,越陷越深,想要抽身远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在弗朗茨眼里,这份普通的战报却显得弥足珍贵,因为里面还多了一封信。信是意大利集团军副元帅莫拉索亲笔写的信,内容和北线一场无人知晓的包围战有关。【1】
“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第一时间送来,怎么和其他文件混在一起了?”弗朗茨心情大好,责怪起来也是脸带笑意。
“本来是准备亲自送来给陛下的,结果路上遇见了爱德华。”布来希特大公也很无奈,“他敏感得很,要是让他发现了苗头,把事情漏出去,可能会对我们不利。”
弗朗茨点点头,经他这一提醒冷静了下来:“确实,是我高兴得太早了。”
法国虽然明面上想帮奥地利,但实际上在一个月前拿三想要帮的反而是众人眼中的弱国普鲁士。
想要维持欧洲的均势,他就不可能帮强的一方,而想要达到两败俱伤的目的,他也不可能刚开战就帮。肯定会表现得很扭捏,最好再拖上几个月,等双方战损再大些再以和事老的身份下场,就像现在这样。
只不过战争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本该稳操胜券的奥地利被普鲁士从头揍到尾,零星几场反击也是不痛不痒。
不管怎么看,法国出手调停只是时间问题,之所以没发话完全是因为奥地利败得还不够惨罢了。
现在忽然出现了一丝转机,如果让法国知道己方的筹码,原先的“帮助”也就不复存在了。如果再出现别的变数,说不定还有重新倒向普鲁士的可能,毕竟两国在众人眼里向来是奥地利更强。
“还好刚才我什么都没说......”弗朗茨又将莫拉索的来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问道,“对了,那人没其他兄弟吧?”
“普皇只有一个儿子。”
“能确定身份么?”
“虽然没承认,但部队确实是普鲁士的近卫军团,如果没有特殊安排的话一般都是由他来指挥。”
“如果真是那个人,我们至少有了谈判的主动权。”弗朗茨把信叠好塞进了自己的办公桌抽屉,“你说得没错,事情一定要严格保密,尤其对那个爱德华,同时还需要派人去普鲁士透透口风......”
“打了一个月,也确实该谈一谈了。”布来希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爱德华找陛下是为了埃德姆先生的事儿吧。”
“是啊,卡维医生的效率确实高,手术已经确定了时间。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至少我们尽力了。”弗朗茨非常满意自己当初对卡维的态度和判断,“当初扛着艾丁森的压力硬抬了他的身份,现在确实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陛下英明。”
布来希特奉承了一句,说道:“我个人判断不管手术成不成功,拿三都会选择按兵不动。本来局势对我们不利,但现在事情走向超出了预期,我们完全可以背着法国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不给他们插手的机会。”
“嗯,有道理。”
“陛下,当初爱德华说的那件事就应该尽快跟进才对。”
弗朗茨还沉浸在莫拉索立功的喜悦中,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嗯?什么事儿?”
“就是去巴黎的事儿啊。”
“哦,对对对,刚才爱德华说的也是这件事。”弗朗茨放松身体靠在了椅背上,揉了揉酸胀的脑门,跟上了思路,“巴黎......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他留在这儿各种探口风实在碍事,还不如让他回一趟巴黎给我们留点清静。”
布来希特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手术成功,卡维就可以动身了。”
“如果不成功呢?”
“不成功也得去吧,本来爱德华促成巴黎之行的目的就不是这台手术。”布来希特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只不过手术失败的话,这趟旅程可能会更难受一些。”
弗朗茨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计划:“卡维医生忙了几个月,也该好好出去度个假休息休息了。等战争结束,我得......”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顿了片刻:“算了,还是等他回国,和他聊过之后再说吧。”
......
卡维这次侥幸远离了战火,但战争依然和他息息相关。
不仅是满天飞的战争报道和小道消息【2】,埃德姆的这台手术也在一直困扰着他。
膀胱癌的诊断基本明确,想要手术根治就必须切掉肿瘤及其周围相当范围的组织。膀胱本来就不大,做部分切除很不现实,手术必然要切掉整个膀胱。【3】
切掉膀胱并不难,但当膀胱这个储尿容器消失后,不停从输尿管流出的尿液该怎么办?
直接把输尿管连上尿道?
显然不行,距离本来就不太够。就算真连上了,刺激产生尿意所需的尿量会让输尿管持续扩张,产生的结果就是类似于输尿管结石一般的疼痛,谁都经不起这么折腾。
流出尿液的双侧肾脏位置不可能改变,输尿管直接相连尿道也不行,那就只能选择改道了。
其实尿流改道手术不是现代医学才有的术式,卡维翻过维也纳大学医学院里的图书馆,里面就有一则输尿管改道的报道。但这种改道显然会有相当多的并发症,手术做完去掉了肿瘤,身体也撑不了太久。【4】
排除此类改道方法,最适合老年人也最容易耐受的手术就是输尿管皮肤造口。【5】
此类手术将输尿管直接连接腹壁做造口,操作简单方便,介绍一下过程马西莫夫和尹格纳茨之类的主任医生就能做好。但问题在于尿液经腹部流出,需要余生都配戴尿袋,护理很麻烦,生活质量大打折扣。
关键在于19世纪没有很好的橡胶硅胶制品,造口处的抗感染和定时更换也非常让人头疼。
以上两种方法都不适合埃德姆,卡维还是决定按照现代泌尿外科处理膀胱癌的办法,做膀胱癌根治+原位新膀胱术。也就是取一段肠道改造成囊袋型,成为膀胱的替代品。
这种手术时间长,难度高,对技术要求也高。
因为技术不到位就会大大增加术后产生并发症的几率,这是19世纪医疗水平无法接受的难点。一旦出现并发症,卡维几乎没办法逆转。
但好处就是,如果手术成功,术后埃德姆的生活质量将恢复到正常人水平。
如果是在21世纪,在卡维穿越之前的医院里,对付膀胱癌的泌尿外科会成立集门诊部、病房和外科诊查康复为一体的综合医疗单元。
术前有讨论、评估和会诊,术中有多学科合作支持,从围手术期检查开始就有各个部门的协助。对于直肠损伤、急性肾衰等严重并发症,也有紧急治疗机制。
而对于主刀,毕竟这是四级手术,主刀的经验技术直接决定了病人治疗的走向。
卡维不是泌尿外科,平时见过盆底重建,也见过泌尿外科的新膀胱术,但他显然有技术没经验。
一直都在强调埃德姆的手术不简单,成功与否都是正常的。可他自己心里清楚,成功与不成功之间的差距就像前线战壕与维也纳教堂里的安全感差距一样,只靠简单的臆想难以衡量。
穿越来这儿大半年了,这是卡维第一次对手术没有把握。
从27日下午结束会诊之后,卡维就去市立总医院找了尸体做手术练习。直到28日的夜晚,他用完了医院的备用尸体,就选择跑去外科学院蹭尸体。
然而进了别人手里的尸体说是个人财产都不过分,软磨硬泡之下,他只从雅各布的手里拿到两次尝试的机会。
之前他还希望于自己能靠练习填补经验上的欠缺,就和之前其他手术一样。可事实上,他还是太低估四级手术的难度了。当外科学院的这两次机会用尽,经验积累的速度依然缓慢,卡维还是没办法从尸体操作上看到手术成功的画面。
现代围手术期有多学科合作,术后出现问题可以做二次手术,可以叫会诊一起处理,有大量药物可以选择使用。而现在卡维只有靠自己,一个血电解质紊乱就能让他头疼不已。
他不可能拿埃德姆的身体当赌注,只能尽量减少手术时间,提高手术成功率。
为此,他需要时间,需要尸体,需要更多的练习。ωωω.χΙυΜЬ.Cǒm
30日就是埃德姆手术的日子,为了手术顺利,也为了埃德姆术后生活着想,卡维不得不去一趟大使馆。
进门就让爱德华和埃德姆非常惊讶,因为原定手术时间在下午一点,到时候市立总医院会派马车来接他们,没人会想到“失踪”了两天的卡维竟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爱德华手捧报纸正吃着早餐,埃德姆因为手术需要禁食,只能坐在一旁看报纸,而餐桌的另一边则是同样等待手术开场的莫西埃:“卡维医生怎么亲自来了?难到是手术时间提前了?”
卡维脸色不算好看,熬夜让他有了黑眼圈,身上还残留着尸体和石炭酸的气味:“我是来和埃德姆先生讨论手术方案的,因为选择很多,每种都有各自利弊,必须由他来下决定。”
听了这话的三人都显得很惊讶,连忙让仆人去准备吃食:“卡维医生请坐,对了,吃过早餐了么?”
“没......额,吃过了。”卡维刚要说没有,但很快又改了口,“早上四点吃的,就在外科学院。”
“你说早晨四点?”
“对,研究新的手术术式,现如今能拿到尸体的也就只有外科学院了。”卡维和送上食物的仆人打了个招呼,“请拿纸笔给我,谢谢。”
“卡维医生真是勤奋。”莫西埃似乎看出了卡维能如此优秀的原因,“那些仍窝在巴黎,为自己身处医学名门而沾沾自喜的年轻人们,肯定不会为了一台手术去浪费自己宝贵的睡觉时间。”
爱德华同样很吃惊,也总算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位年轻医生能有如此天赋。如果真如其他人所说,从七八岁就开始接触手术,并天天勤于练习,能得到如此高度也情有可原了。
“卡维医生,你刚才说要和埃德姆先生讨论手术?”
“是啊。”
“既然是卡维医生您的手术不该由你做主么?”埃德姆很奇怪,“由我一个非医疗专业的病人做决定,这......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啊。”
“因为手术术式不同,承担的风险和生活质量水平都不同。”卡维早就把知情同意刻进了骨子里,解释道,“埃德姆先生身份尊贵,和其他人不同,必须由你自己做决定。至于你说的专业问题,其实不算困难,我一说你就明白了。”
......
经过半小时的绘画和讲解,埃德姆终于在卡维和莫西埃两人的帮助下了解了自己的排尿系统,以及即将要面对的各类手术方式。
其实对于他而言,在得知术后生活质量后就已经做出了决定:“那肯定要选第三种。”
“可是第三种非常危险,而且有失败的可能。”卡维又一次强调了手术弊端,“如果手术失败,你的生命可能维持不了多久。”
“如果成功就能和正常人一样?”
“对,只要熬过了术后危险期,经过一段时间的排尿训练你就会和正常人无异了。”卡维解释道,“而前两种虽然有各种小问题,但手术风险很小,我能保证手术成功。”
“小问题?这可不是小问题!第一种寿命太短,我还想多活几十年,怎么可以那么快就死,明知寿命有限我手术的目的又在哪儿呢?”
埃德姆非常重视生活质量:“比起来,刚说的第二种更离谱,竟然要在肚子上拉屎拉尿。这玩意儿臭不臭,会不会影响食欲都暂且不提。让我挂着一个屎尿袋子,怎么去和姑娘们坦诚相待?这比让我死了还难受!”
卡维有些茫然,而一旁的莫西埃和爱德华纷纷举起手中的红酒杯,为这段话点了个赞:“卡维医生?”
“嗯?”
气氛到了,卡维也不得不拿起酒杯:“哦哦......”
爱德华高喊:“为埃德姆先生将来潇洒浪漫的生活干杯!”
“干杯!
!”
卡维只是碰了碰嘴唇,而那两人却是一饮而尽。而埃德姆最后的回答得也非常坚决:“我想要和正常人一样,我选第三种手术。卡维医生,拜托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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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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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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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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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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