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在平时,比如和平的现代或者是没有开战前的维也纳,卡维不会对周遭的人和事物想得太多太深。比起这些,他脑子里盘桓的都是外科手术、论文以及开发新药新器械的想法。

  也许是前些日子第六军的惨败,以及这些天的紧张氛围刺激到了他,逼着他把大部分精力转移到了观察环境变化和揣摩人心上。

  阿雷斯塔一直待在教堂,和门德斯坦因几乎没有交集,所以对此人的了解并不多。

  可卡维从第一天起就经常和这位普鲁士军官聊天,或者可以说是“被聊天”。接触得多了,人物的性格轮廓也会慢慢清晰起来。

  在卡维眼里,门德斯坦因绝不比阿雷斯塔弱。这种强弱并不单指打仗的能力,而是长期浸淫险恶战斗所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也就是对局势的分析能力。

  从一开始门德斯坦因就在怀疑卡维等人的身份。

  虽然被他们的拉丁语和法语秀了一脸,也被所谓的日内瓦公约和法国记者绊住了手脚,成功救治了奥珀和克雷格还让他一度想要放弃使用武力。

  但对眼前这些人国籍的怀疑一直都没有停止,原因在于国籍的不同,他所能使用的手段也会变得不同。

  而卡维恰恰漏掉的就是门德斯坦因这一系列行动下的动机。

  他以为对方仍然在护卫队身份问题上难以下判断,撤走卫兵正好可以试一试他们的真实性。所以只要按兵不动继续留在教堂,就能成功避开这一轮试探。

  然而事实上,门德斯坦因的动机并不在此,所以卡维的理由并不能说服阿雷斯塔。

  既然连一直以保护卡维为第一要务的阿雷斯塔,那就更没法说服其他护卫队成员了。毕竟在他们眼里,保护安全和尊重并不能简单地划上等号,史密斯刚才的举动就是最好的例子。

  “队长,这很可能是对方设下的陷阱。”卡维提着自己的器械箱,刚进教堂,就直接对阿雷斯塔说道,“如果现在就走......”

  “我知道有风险,但这样的好机会不会再有了。况且小镇有四个出口,收割麦田需要人手,再去掉伤兵,剩余的人数平分之后,每个出口的人数和我们几乎持平,逃跑并不是送死。”

  阿雷斯塔不想多做解释,他的顾虑和目标早就和卡维说烂了,“如果你还觉得危险就好好想想第六军的实力,我们的目的地,继续留在这儿就是等死。”

  这话其实表达得很隐晦。

  在这群人中,真正等死的其实是护卫队里的成员。

  卡维救治过普鲁士士兵,早就赢得了对方指挥官的好感,完全可以靠日内瓦公约好好活下去。等日后战争结束,战俘互换,他们也能回到维也纳。

  而护卫队是没办法做战俘的。

  成为战俘就会被视为任务失败,而任务失败就意味着之前允诺的奖励全部化为泡影。更要命的是,之前为了掩护他们撤退的那12位战友将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炮灰,死得毫无价值。

  ….其实阿雷斯塔也很明白,自己身边都是些视死如归的优秀士兵,与其成为俘虏还不如最后一搏,杀几个普鲁士人再为帝国献上自己的生命。

  作为队长,他也时刻准备牺牲。

  但死亡并不能完成任务,让阿雷斯塔无法容忍的是卡维医疗队落入对方的手里。

  医疗队回国后还是会享受之前的待遇,毕竟卡维是技术人员,军衔和学术地位都很高。只要他在,医疗队成员就会越爬越高。最后死的是护卫队,任务失败也是护卫队,生命和荣誉全丢,等同于抹杀了护卫队存在的意义。

  所以摆在阿雷斯塔面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面对卡维的质疑,他只说了一句:“弗朗茨陛下给我的任务必须完成。”

  “即使把保护做成胁迫,也必须完成?”卡维对他笑了笑,然后回身看了史密斯一眼,“我倒是没想到你们还随身藏了一把手枪,刚才顶得我腰都疼了。”

  护卫队剩余士兵算上阿雷斯塔,一共13人,有13条步枪和2把手枪。子弹不少,每人一个子弹袋大概20多发,在普鲁士人进镇前被他们捆在一起藏在了教堂外小花园的土坑里。

  为了掩盖泥土翻动的痕迹,他们还把教堂里一尊塑像搬了出去。

  手枪是阿雷斯塔特意留下的以防出现意外,一把在自己身上,另一把则在经常外出侦查的史密斯身上。

  “你拿枪顶着自己人?”阿雷斯塔有些生气,主要是气史密斯年纪小不懂事,但更多还是做样子给卡维看,“他只是有些着急了,卡维医生千万别在意。”

  “我好歹也是中将军衔。”

  “只是军医配套的军衔罢了。”阿雷斯塔让史密斯去帮忙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彻底把话说开,“等战争结束,军衔就可有可无了。”

  卡维知道他会这么说,回道:“我是男爵。”

  “那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了。”阿雷斯塔说道,“肯定是你刚才的行为在不经意间阻碍到了保护任务,出于对大局的考量,史密斯才掏了手枪。这只是一种防止浪费时间的极端行为,不提倡,但也不见得有多糟糕。”

  话说到了这里,已经没有了转圜余地。

  而接下去包括尹格纳茨、博蒂尼等人在内,全被请来了教堂。他们手里都拿着自己的东西,只要护卫队准备完毕就能立刻出发。

  “史密斯,给我地图!”

  “是!”

  三天时间足够他们画下奥塔卡小镇的路线图,从教堂通向北方小路需要绕过医院和两个居民区,距离不算太远。按照他们正常的小跑速度,只需10分钟就应该能看到北边的出口。

  “队长,都准备好了。”

  “快走吧,天彻底亮了。”

  阿雷斯塔仍然在看着地图,视线并没有在北边的出口停留太久,而是在东边和西边两个出口之间反复游移。

  ….东边出口是一条小路,不出意外的话可以直接通向基斯钦,也算得上是一条不错的撤退路线。而西边出口是一条大路,肯定能通向加布伦茨,走这里等同于进入普军的前线营地。

  南边是麦田,不管有没有陷阱,这里都会有大批士兵在割麦子,走不得。东边是离基斯钦最近的路线,不管对方有没有怀疑自己,这里都应该成为普鲁士人防范最严的地方,毕竟谁都不知道基斯钦的方向会不会有援军过来。

  这时再去掉一个最危险的西边出口,北边就成了最正确的选择。

  但阿雷斯塔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自己这里的逃跑路线,还需要从门德斯坦因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在门德斯坦因的视角里,护卫队如果想要逃跑,肯定会考虑这些东西。届时南边有重兵,东边有防范,西边又有危险,北方就成了顺理成章的选择。

  所以他的部署极有可能以北边为主,东边或许只留下几个哨卡......

  “不走北边。”阿雷斯塔手指点中了西边那条小路,“我们改走这里,西边!”

  “西边?那不是去加布伦茨的路么?”

  “等走到半路再改路线往北走。”

  西边要经过一条小型商业街,走中间小路绕过好些铺子和两个居民区,才能看到西边出口。从路线上来说,要比北线复杂一些,时间上也要多花5-10分钟的时间。

  护卫士兵们都觉得这个选择很冒险,但却都服从阿雷斯塔的判断:“明白了!”

  医疗队在护卫队的强硬态度下没有更好的选择,就连卡维都选择听从命令,他们只有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了教堂。

  队伍前方由史密斯带领2名士兵做侦查开路,接下去是阿雷斯塔带着6人的真正护卫队,走在医疗队两侧,保护他们的安全。队伍最后则是2人殿后,负责观察有无追兵和其他异样。

  7:05,原本喧闹的教堂变得空无一人,恢复到了三天前的样子。

  7:08,众人走进了那条商业街,街上很安静,只有零星的鸟叫声,没有发现异样。

  7:10,史密斯的三人小组走进了街旁的小巷,做了简单的侦查后就将队伍带了进去。这条小路除了有些难走外,没有其他问题,沿街甚至还能在铺子橱窗里找到一些没人要的手工艺术品。

  7:16,队伍终于走出了小巷,开始向居民区进发。

  7:20,走过第一个居民区。

  7:26,走过第二个居民区......

  行进速度比预计要慢上一些,实在是医疗队的东西有些重,而小巷的路也确实减缓了他们的脚步。

  而更麻烦的还是这种寂静气氛带来的未知恐惧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射来一发或者数发子弹,也没人知道哪个倒霉蛋会突然之间离开人间。

  这种情况下,男性还能顶住,随队一起的几名女护士也想顶住,可眼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滴落了下来。

  ….如果仔细去听还能听到队伍里忽隐忽现的啜泣声音,只不过这在护卫队眼里毫无意义。

  “等等,停一下!”

  史密斯走到居民区小路的拐角处,做了个全队停止前进的手势。摆在他们面前的是通往西边出口的砖石路,也许是刚才小路走得多了,眼前这条宽不足10米的石头路显得格外宽阔。

  而路对面的2层房子和身边房屋的大小差距,更加重了这种视觉冲击。ωωω.χΙυΜЬ.Cǒm

  史密斯心里有些发憷,内心深处反而觉得身后遮掉阳光的小路才更适合他们。但这时候他绝不会被恐惧拦住,侦查前方危险是他的第一要务:“罗尼,德雷斯,跟上我。”

  “是!”

  “是!”

  三人猫腰提枪,慢慢走出拐角,靠在墙边慢慢向前移动,同时观察周围建筑:“好像没什么问题。”

  史密斯也反复查看着两侧的窗户和暗角:“离出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和德雷斯继续向前,你回去告诉队长,让他们慢慢出来。”

  “是!”

  “让他们不要急,靠着墙边的阴影往前慢慢移动。”

  “知道了......”

  两人继续向前。

  在他们的眼里,这些没人居住的房屋确实和刚才遇到的差不多,感觉不到有人在里面的迹象。胜利就在眼前,德雷斯走在史密斯身后,渐渐放松了戒备:“应该没问题了。”

  “再多往前走一点。”史密斯不敢乱来,还是继续保持着必要的警惕,“普鲁士人很狡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

  话还没说完,他的耳边就响起枪声,紧接着便一阵破风,子弹划着他的脸颊在德雷斯的脖子上打出了一团血雾。

  ......

  如果去问军事家,最不喜欢的战争方式是什么,相信绝大多数钻研军事的专家都会告诉你,是巷战。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攻守双方的数量、地形利用度,更是因为在人口密度集中的城镇里,平民的伤亡远高于士兵。

  现在奥塔卡小镇也即将迎来属于它的巷战。

  与其他在历史上留名的惨烈巷战不同,奥塔卡小镇的平民早已离开,参战双方人数都很少,武器也非常落后。不管从何种角度去看,这场巷战都不可能留在历史课本上,甚至都没办法成为当时人们口中的谈资。

  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们而言,这场战斗绝对会成为他们人生的转折点。

  德雷斯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子弹不知从哪儿打了出来,划过一个略向下的抛物线,直接打断了他的颈部血管。血液向外喷得厉害,史密斯满脸是血,仍靠着下意识回身把他拖到树边,躲进了对方的视野盲区。

  好在动作够快,因为接下去两颗子弹就正好落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躲过一劫。

  史密斯想用手去堵德雷斯的伤口,但根本没用,颈动脉的压力注定了这位侦察兵的生死。

  “别动!!!”

  阿雷斯塔刚带着队伍走出拐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被子弹打成重伤,可依然死死压住了想要去救人的卡维和尹格纳茨:“你们都别动!”

  “如果现在带他回来,或许还有机会。”

  阿雷斯塔和卡维相处久了,知道这个家伙有这个本事。可他还是咬着牙,把队伍带回了刚才的小巷:“现在这里是战场,不是你们医生该逞能的地方,给我安静地待着,别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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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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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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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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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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