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斯知道卡维对术后护理的要求比较高,以为他会和对付霍奇医生一样对付自己,拿病人的恢复情况做文章。
然而在卡维眼里,19世纪的手术到处是漏洞。去掉手术中的不当操作,术后伤口的好坏完全就和抽奖一样让人难以估计。拿术后感染去指责当代的外科医生实在太苛刻了,也难以发挥自己的真正实力。
没人能想到卡维会去质疑手术切口。
切口是外科手术的第一步,对医生来说其实就是找个进入病人身体的入口而已。
但切开皮肤就是一种伤害,所以切口的选择很有讲究。它既要提供足够多的视野,在手术结束之后还要尽可能快地愈合。而在整形外科中,切口本身就与整形的宗旨相背离,所以在操作上更要慎重。
下眼睑的横行切口确实能靠眼袋褶皱隐藏,起到了淡化作用。
但在事先知道要做二次缩减术的情况下,依然做横切口就有点奇怪了。
说明科里戈的这台眼睑手术,嘴上说“复杂”,但实际上只是把一个个小手术很单纯地堆放在了一起,并没有在原有基础上做合理的整合。
既然一条纵行切口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又何必搞出两个切口?
答案很简单,就是没想到。
不只是科里戈没想到,周围那么多的外科医生也都没想到,伊格纳茨也没想到。他们顺着科里戈1+1+1的线性手术思路,甚至还觉得很不错,根本没想过该如何改变术后切口的水肿问题。
“因为横切口产生疤痕组织之后,会继续下拉眼睑,所以科里戈教授才会去做眼睑缩短术。”
卡维说道:“如果直接选用纵切口呢?本身纵切口的疤痕就大大减少了下拉眼睑的风险,还减少了切口数量,甚至于缩短眼睑的距离也变小了。除了一点点美观上的瑕疵,其他都是优点。”
卡维给这台手术做了精简,把原本“1+1+1”模式的复杂手术改成了“1+1”。
减少了手术切口,降低了手术难度,同时也降低了手术时间和切口暴露的时间。这些优点都大大缓解了手术后的伤口水肿,水肿缓解,术后感染的几率也会进一步降低,病人的生存率和达成手术预期效果的几率也都会上升。
希尔斯咽了口口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因为就在卡维刚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手术的缺点,确实是卡维说的单条纵切切口更符合病人的利益,连个辩解的角度都没有。
“我......以我略显贫瘠的整形手术主刀经验,实在没办法做出解答。”希尔斯无奈地摇摇头,“不过我会把你的提问带给科里戈教授,如果有了确切的答复会告诉你的。”
“嗯,希尔斯老师费心了。”
卡维决定就此作罢,让例会继续进行下去,然而周围的外科同僚们却并不这么想。
他刚才的发言已经改变了许多人对他的看法,同时改变的还有他们对眼睑手术的理解:“刚才卡维先生只说是第一个问题,问题本身很犀利也很有深度,值得我们好好理解。所以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第二个?”卡维摇摇头,“估计是我说错了吧,没有第二个问题。”
“没有么?我怎么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
“卡维先生刚才在回复希尔斯医生的时候,确实用了‘第一个问题’的措辞。”
卡维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希尔斯,现在希尔斯的信心已经被击碎,继续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但要是冷静放弃了这个机会,反而会加速加重他们的情绪,所以该说还得说。
“第二个其实不能算作问题,更像是我的一个胡乱猜想。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把这种未经验证的东西摆上台面就显得很没有礼貌。等以后有空的话,我会私底下拜访一下格雷兹医院,找科里戈教授好好聊聊。”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给希尔斯摆了张梯子,让他尽快下台阶。
只可惜有些人似乎不同意这种做法:“卡维先生提了那么好的改良方案,让科里戈教授的手术再次翻车,我倒是觉得你完全可以把设想说出来让大家一起聊聊嘛。”
很单纯的拱火,但足够有效。
很快场内就布满了各种声音:“还是建议说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是啊说出来,怕什么?”
“不会是考虑了希尔斯医生的身份,这才藏着不说的吧?”
卡维被说得没办法,当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话还不够严谨时,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的“设想”全说了出来。这对于周围那些外科医生来说绝对是一次全新的体验,也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
“我觉得科里戈教授的这台眼睑手术太过复杂了,而且这种复杂很没道理。”卡维的直白来得很突然,“之前我选择纵切就是一种精简,现在我觉得还能再进一步精简,用一种互补的方式。”
“怎么更进一步?”
“这次我们可以和科里戈教授一样,在下眼睑处做横切口,取出肿物。为了防止下眼睑外翻复发,我们可以用病人自己的皮肤做填充,撑起不断往下掉的下眼睑皮肤。”
“填充自己的皮肤?”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着像是要切下其他部位的皮肤然后转移到下睑。”
“这很难实现吧,转移皮肤极易出现伤口溃烂,往往会得不偿失。”
拿皮肤做填充也就是现代意义上的植皮,对面前这些身穿毛料外衣,头戴高帽的绅士外科医生来说,简直就是毒药:“想法大胆,但实际操作上并没有可行性。”
“卡维先生确实缺了点整容形术的经验。”
“是啊,植皮的失败率太高了,但凡有过整形手术工作经验的医生就不该提出这个设想。”
反对声不绝于耳,就连伊格纳茨也觉得卡维的想法带了些私人情感,有点报复的嫌疑:“植皮确实不太好,这个问题就过了吧。”
“你们在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冒险去做植皮,这对医生和病人都不友好。”卡维笑着解释道,“我要做的只是把科里戈医生的三台小手术打包成一个手术。我设想的是也就是一种邻位皮瓣转位术,能一次解决掉病人的三个难题。”
手术顾名思义就是拿着邻位的皮肤瓣转位到缺损处,并不会切下皮肤,只要做好两侧的缝合即可。
卡维说得简单,许多人包括希尔斯在内乍一听都没法想象这次改良的精妙之处。也就是像伊格纳茨、艾丁森这样的主任级外科医生,常年做过不少整形手术,又经常和皮肤拼接打交道,才能第一时间理解卡维的意思。
伊格纳茨似乎有些麻木了,在惊讶之余快速在纸上画了张草图,递给了卡维。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伊格纳茨很快恢复了平静。
一个能想到合理缝合子宫的方法,又能第一时间控制复合外伤大出血的医生,做到这一步也不是不能理解。在外人看来卡维似乎和整形外科没有交集,但伊格纳茨却很清楚,他对整形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解。
毕竟唇裂新术式就是卡维给的,那种处理方式解决了现有手术的许多麻烦。
但另一位副院长艾丁森却不一样,他刚认识卡维。
在听了之前的第一问就已经处在了不太稳定的惊讶状态,现在听到新型的改良手术的基本宗旨,惊讶成了惊吓,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哪儿是什么改良方案,这分明就是另一种全新的术式,和科里戈的手术毫无关系。
这种想法应该诞生于伊格纳茨、自己或者科里戈这样高年资有经验的外科医生,怎么也不该从一个17岁孩子的脑子里蹦出来才对?
他压住了会场内大量不和谐的声音,还帮着主持人稳住了秩序:“大家稍安勿躁,有些人刚才还说可以聊聊的,现在怎么都聊不下去了?既然是新的手术方式,那让卡维医生上台做个详细的介绍就行了,没必要吵来吵去的。”
在艾丁森的提议下,卡维又不得不走上了演讲台,把全程尴尬的希尔斯换了下来。
这或许也算一种曲线救国的策略吧。
“我没想到自己会那么早上台,总以为还要再过一段时间呢。”
卡维自我调侃了一句,然后在黑板上粗略地画出了手术过程的草图:“首先我们要明确的是上下眼睑恢复健康所需要做的改变,上眼睑要提拉,是减法,下眼睑要扩充填补,是加法。既然一个做减法一个做加法,为什么不帮它们自给自足呢?”
经过他的点拨,场内听到了几声惊叹,似乎又有几位医生理解了他的手术方法。
“我们要做的就是沿下睑睑缘切除皮下肿物,然后去除一部分表皮使下睑恢复到正常位置。然后医生需要依据创面缺损大小、形态,在上眼睑做出切割设计线。”
卡维在眼睛下方画了一块皮肤缺损区,然后在上方勾勒出了一条切割虚线。【1】
“做出上眼睑的设计线后,快速切出皮瓣然后随着皮瓣蒂的转移,填入下睑缺损处。”卡维说道,“就和玩拼图游戏类似,只不过是我们自己挖坑,自己做好填埋材料,然后再自己填坑。”【2】xǐυmь.℃òm
两张草图出现后,剩下那些脑子稍慢一点的医生们总算意识到这个创意的伟大之处。
卡维不仅切掉了上眼睑的皮肤给下垂的上眼睑做了提拉,又为下眼睑带来了一块非常好用的支撑皮瓣。这块皮瓣仍有一部分与正常组织相连,能保证表皮的血供。
有了血供,植皮后也不容易出现坏死脱落。
卡维真正做到了把三台手术的集合体压缩进了一台之中,并且让自己的这个“1”的效果远远超出了原先的“1+1+1”。
“手术能不能做,效果如何,我说了不算,需要大家一一做验证。”卡维最后还是谦虚了一把,“同时我对于手术还有些担心,比如皮肤边缘的缝合次数多,皮瓣切割大小不匹配等等,都会影响手术的效果。”
众人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之前过了大半天也没写下什么东西。
到头来,记录最多的反而是这台并不存在于现实且被临时加出来的“手术”。再看看纸上这一条条工整的手术步骤,一张张写实的手术画稿,什么是外科天赋?这就是天赋,随口一说都能让所有人侧耳倾听。
然而在计划中,这种宛如眼部整形外科大地震般的新术式连预热都算不上。
因为接下去才是卡维真正的主场,两台失败的剖宫产手术就是在给他的剖宫产汇报做准备工作。
为什么别人的手术失败了,而他的却成功了,在场所有人都希望在对比之中寻找到答案。
“接下去我们先有请市立总医院的伊格纳茨教授,为我们带来一台难治性前置胎盘剖宫产术。”主持人介绍道,“产妇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一个月前即将诞下第四胎,却发现有前置胎盘的症状......”
伊格纳茨脱下外套和帽子,快速上台接过了话头:“手术采用的是旁正中切口,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奔着快速切入、快速取胎去的。希望用速度来打败出血,在产妇的血流干之前缝合上子宫。
我的团队反复练习了切皮、切子宫、取胎的流程,能严格控制取胎的速度。这台剖宫产,从切开皮肤开始算起,到取出胎儿为止,一共用了不到200秒的时间。
其实手术初期还是有机会的,但......
算了,我也不找借口了,直接说结果吧,手术最后在我的主导之下彻底失败。
原因就是子宫切口处出现了难以遏制的大出血,即使取出了胎儿,产妇还是没能活到关腹之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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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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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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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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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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