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沈家宅子里,只有一间屋子有微弱的火光在溢出,沈大夫看着蜷缩在墙角蹙着眉头睡着的儿子,眸中闪过怜惜与悔意。
老母亲的哭诉与乞求仿若还在耳边,声声入耳,他叹口气道:
“明知道你母亲不会真打新语,你这又是何苦?”
说着,他放下油灯和药箱,蹲在儿子身旁。
试图在不惊醒儿子的情况下给儿子抹药。
可刚一被碰触,沈新宁就一个激灵睁开了眼,见是父亲,他眸中的警惕散去,换上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眼神。
沈大夫被这眼神刺痛心底某一角,不过只是一闪而过,见儿子没个好脸色,他也来气,冷冷道:
“衣服脱了,给你擦药。”
沈新宁发出一声不符合年龄的冷笑。
“真要这么好心,怎么不见你拦住她?”
那个疯女人,他现在连母亲都不愿意喊一声。
沈大夫顿时脸色又沉了几分。
“她什么她!她是你们母亲,还不是为你们好,想让你们有出息!父母的苦心你们现在不懂,以后便懂了。”
“不”
沈新宁道,“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不会懂,姐姐说得没错,沈家的人都是疯子。”
哪里会有母亲想着用更优秀的孩子取代自己孩子的!
又哪里会有母亲一心一意只想自己,只想让抛弃她的家族再次看到她价值的?
他们几个孩子,包括他的父亲,不过是她再次获得沈家认可的工具而已。
亏她整日还自欺欺人地一心要当大善人。
小五的病其实一开始没有那么严重,若不是她对家里的人和事不管不顾,还将爹爹拉去慈幼院耽误了治病,小五根本就不会死!
这样的母亲,他宁愿没有!
翌日一大早,沈新晴如同往日一般被奶奶叫醒,洗漱完她端着一碗粥先去了柴房送给哥哥。
等哥哥乖乖吃完,又夸奖她这次粥一点没有撒后,她高高兴兴又回去端了碗粥朝姐姐屋子走去。
“姐姐”
她脆生喊道,“爹娘都出去了,快出来喝粥。”
家里这样惩罚哥哥不是第一次,每次都不会太久,一般到第二日奶奶趁爹娘放出来爹娘也不会多说什么,是以小新晴做起来轻车熟路。
屋里没有声音传来,沈新晴又喊了几声。
屋里安静依旧。
想着姐姐这是第一次被关禁闭,不似哥哥那般想得开,一定伤心得一晚上没睡好,沈新晴将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然后走到窗户边用力敲了敲。
“姐姐,你别伤心了好不好。”她奶声奶气说道,“是娘亲不对,姐姐没有错。”
听孙女喊了半天,沈家奶奶抱着小四走了过来,帮腔道:
“新语,你娘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别气坏自己身子。”
屋内依旧没有动静。
想着孙女也是个脾气倔的,沈家奶奶叹口气对里面说了句粥放在门口,灶房里有饼子,等下饿了自己出来吃后便拉着沈新晴走了。
沈新宁洗漱好出来,看了眼姐姐门口没被动过的粥和小菜,抿了抿唇,转身拿了书匣牵着沈新晴出门去学堂。
沈家的孩子都早早开始启蒙。
沈家夫妻再怎么在外面大手大脚撒钱,再怎么克扣他们吃喝,对读书需要的一应开销却是极其大方的。
毕竟他们必须有用才能被看重。
“哥哥”
出门前小新晴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担忧问沈新宁,“姐姐今日有小考,她不去会不会又惹娘生气?”
沈新宁也回头看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摸了摸妹妹的头,道:
“不会。”
得知不会惹娘生气,小新晴便安心了,她对着姐姐屋子喊一声姐姐我们去学堂了便跟着哥哥走了。
沈家奶奶抱着小四追出来,递过来中午的吃食,让他们好好念书家里有她不用担心。
中午的时候,沈家奶奶又给沈新语送了几个饼子,看到门口的粥已经不在了,安心了些许又去忙活了。
...
白拂一上午也没闲着。
她先跟郭六郎去了趟府衙找荣七娘打听师爷和通判的消息,然后好说歹说将苏宁崖送上了虎啸镖局去饶州的马车,由席左护送先行一步走了。
至于她,走之前有件事情需要办。
郭六郎这趟来青州的任务已经完成,原本计划第二日回安州。
但上午听白拂在那里绕着弯子向荣七娘打听来打听去,他直觉有大问题,便也不急着走了。
不过石油火炮留在青州不安全,他打算让铁大人的人马押着火炮按照原计划先走。
“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白拂优哉游哉逛了好几个煤铺子,上了马车又让车夫送他们去另外一个煤铺子,郭六郎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白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目光示意郭六郎外面有人,郭六郎立马会意不再多问。
接着,白拂拿出纸笔写道:
“根据荣七娘提供的消息,钱师爷与通判是通过寺庙传达信息的,无量寺有大问题。”
得知荣七娘很看重通判和钱师爷后,白拂便怀疑这两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惜她消息渠道有限,思来想去只能拖着郭六郎去找荣七娘套话。
荣七娘很谨慎,不容易套话,但白拂还是从中提取了几条有用信息。
其中一条便是这两人与无量寺有勾结。
郭六郎蹙眉凝思。
上午带白拂去见荣七娘时,荣七娘明明只说了一句钱师爷与通判都爱喝禅茶,什么时候说他们是通过寺庙传达信息的?
再说,喝禅茶的寺庙不少,白拂为何偏偏指出无量寺?
更莫名其妙的是,无量寺有大问题你不去调查无量寺,在这漫无目的逛煤铺子又是几个意思?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
白拂像是看穿他的吐槽,提笔继续写道:
“无量寺那边我让别人去查了,不需要我们操心。”
这就说得通了,郭六郎点头,“那你又因何怀疑煤铺子?”
“我先前查过,青州的煤铺子大部分和王家金家有关系,而金家王家背后是钱师爷,我怀疑钱师爷利用煤铺子在搞大事。”
如今煤矿司虽然垮台,但曾用挂靠加盟的方式收买了不少各地地头蛇,这是一个经年累月形成的庞大利益共同体。
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一时半会能被撼动的。
钱师爷手伸得这么远搞事,没道理放弃这个现成渠道。
郭六郎还是没太明白,思忖片刻后问道:
“若你猜得没错,打算如何做?”
白拂朝郭六郎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你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将他们扳倒,然后一举拿下青州的煤炭供应权?”郭六郎大胆猜测。
果然默契是培养出来的,白拂冲郭六郎竖了个大拇指,勾唇道:
“若他们作恶在先,何乐而不为呢?”
目前其实没有证据证明钱师爷是针对他们,但钱师爷在安州对付过贺家,如今通过他的渠道又相当于间接染指石油火炮...
结合荣七娘的反应,白拂不太相信这是巧合,认为还是亲自查一查比较安心。
郭六郎听得半懂不懂,直觉白拂瞒了很多关键消息,白拂却不愿意多解释,让他先按她说的做就是了。
其实,白拂是通过倒推法得来的结论。
荣七娘视无量寺如洪水猛兽,无量寺有大问题那绝对是实锤。
无量寺的禅茶又来自德天寺,青州独此一家,在青州备受追捧,加上有让人“达成心愿”的噱头,钱师爷和通判这种爱喝禅茶又身在官场的人没道理错过。
结合荣七娘对钱师爷和通判厌恶的态度,白拂不由得怀疑两人的勾结不仅仅限于用暗道搞些不入流的非法活动。
有些大材小用。
再联想到当初金家那个杀手嘴里喊的大人...
白拂猜测钱师爷当初费尽心思搞煤矿司,并不仅仅是摄政王对外宣布的那般是为了捞钱,可能是有更大的图谋。www.xiumb.com
但具体什么图谋,她暂时也想不出来,便决定先在青州的煤铺子探一探虚实。
若青州也有个类似煤矿司的机构,那顺便给他掀了,为贺家和她自己谋点利益也是好的。
可惜荣七娘说青州没有煤矿司,因此她只能一家家地乱逛。
万一能探出点线索呢?
马车停在一间煤铺子前。
白拂与郭六郎对视一眼,掀开门帘先下了车,郭六郎随后,两人站在铺子前抬头望向牌匾--
沈家煤铺。
白拂微微眯眼。
怎么又是姓沈的?
郭六郎已经朝铺子里走去,白拂紧跟其后,进了铺子后白拂向伙计表达定期大量采购的意愿,很快一个中年掌柜过来亲自将两人请进了包厢。
“不知公子打算采购多少?”
等伙计上了茶退出去后,掌柜客客气气问道。
郭六郎装模作样喝口茶慢悠悠道:
“家里新建了个火窑子,具体采购多少要看你们煤的质量与价格。”
闻言掌柜的眼睛就是一亮。
火窑子用煤量大,需求稳定,妥妥大主顾。
如今夏日是用煤淡季,他正愁煤炭销路呢!
“公子放心”
掌柜的压下心中念头,面上依旧客客气气,好似火窑子这种主顾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一般,道:
“我们沈家煤,质量在青州是数一数二,冬季供煤也有保障,只要您的量有保障,价格绝对是最公道的。”
“今年万一跟去年一般大雪,也能保障吗?”郭六郎故意问道。
去年青州也经历过断供,这种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问,掌柜了然一笑:
“不是我夸大,若真到了我沈家煤铺子也供不上的境地,那青州绝对没有第二家铺子能供应上。”
哟,口气不小。
郭六郎微微挑眉,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难不成沈家煤铺有什么特殊渠道?”
掌柜神秘笑笑。
“特殊渠道谈不上,但沈家煤直接来自安州煤矿,属于第一手货源,其它铺子您可以去问问,他们都是在城外的王家煤库取煤转销,供应与价钱自然比不上沈家。”
掌柜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大意就是沈家是直销货,其它铺子都是转手货,跟他家没得比之类的。
郭六郎视线在煤铺子里环视一圈,随即面露几分不解问道:
“但从铺子规模上看,沈家似乎...”
看起来实力不强。
后面的话郭六郎没说完,掌柜却听懂了,不等郭六郎说完他迅速接下话:
“公子还年轻所以不懂,沈家煤铺有靠谱货源和好的价钱,还花那劳什子去充门面做什么?我们东家是慈善人家,是个实在人,宁愿闷声给大伙儿谋福利,不愿意搞那些花哨的。”
听到慈善人家几字,白拂微微挑眉。
“你们东家是?”
“公子知道沈家医铺吧,那便是我们东家夫君开的。
您可以去打听打听,府城谁不知道沈家医铺医术好价钱又便宜,我们沈家的铺子一向实在。”
还真是那个沈家,白拂听到这话眸光微转:
“公子,沈家医铺我知道。”
这话是对郭六郎说的。
掌柜得意地摸着胡子笑了,正要多说几句他家东家怎么怎么好,就听白拂问道:
“可是我听他家孩子说沈家夫妇只对外人好,对自家孩子不太好。”
掌柜没想到白拂会说这个,微微一怔看向白拂。
郭六郎知道白拂带苏宁崖去过医馆,随口问了一句,“就是你前几日去的那家?”
白拂点头。
“那日意外碰到他家孩子来医馆哭闹,说爹娘对自家孩子不好。”
“不是这样的”
掌柜忙解释,“东家不是对自家孩子不好,只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严苛一些罢了。”
“此话怎讲?”
郭六郎在白拂的示意下接过话问那掌柜。
掌柜为了给东家挣回面子,好声好气解释:
“二位听说过工部尚书沈家吧?我们东家是工部尚书家的长女。
我们东家从小就被家族严苛教养,是真正的名门小姐。
是以她对子女的管教上很是严格,孩子们还小,有些事情不懂,因此有些叛逆情绪说了些气话,当不得真。”
原来是那个据说有十二个厉害女儿的沈尚书,白拂若有所思。
郭六郎虽然没当过爹,但觉得掌柜的话在理。
因为贺老夫人从小对他也严苛,小时候他也抱怨,但现在回想起来他其实挺感谢贺老夫人的,于是附和一句,“孩子有时确实不懂事。”
白拂却道:
“可我听说他们只顾着做慈善,连自家孩子病了都顾不上,最后孩子没救回来。”
掌柜没想到白拂知道这些,本想含糊过去,听到这话只好继续聊这个话题。
“那个孩子自小身子不好,我们东家这些年没少操心,那孩子也不知怎的突然病情恶化去了,我们东家也不想的。”
说完掌柜打量白拂,“这位公子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白拂淡淡回答:“碰巧那日碰见。”
掌柜若有所思哦了一声,随即叹气:
“我们东家真的是心善之人,最见不得孩子受苦,自家孩子去了还要强忍着悲痛为慈幼庄奔波,还请两位莫要因孩子几句怨言心生芥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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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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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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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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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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