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赵天成答应将已经废弃的绥城市职业中学划给绥远集团,用作技能学校的校舍。并承诺将责令绥城教育局权利配合学校软设施架构之后,赵天成才反应过来事情有点不对。
这个时候的赵天成已经喝了半瓶茅台,脑子发晕了。
坐在饭桌前,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盘子里冷了的菜,赵天成吸了一口凉气。
“嘶……李阳,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不对味儿呢?你这条条框框的,这不像是临时想起来的啊!我脑子有点晕,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来之前就想着要搞这个技能学校,刚才说不想接收下岗安置职工那会,是跟我俩整事弄景呢?”
同样是喝了半瓶茅台,但李阳的思维此时是异常清晰。
在京城那段时间,总和互联网行业协会的那群小子练酒量,这点儿酒自然不在话下。
面对赵天成的质问,他哂然一笑,摆了摆手:“赵市长,我是真没想搞这个劳什子学校。你想想看我是什么人?我是个生意人啊!搞这个学校能为我带来效益吗?能为我带来钱吗?不能吧?对于一个商人来说,在当下这个大环境下,但凡是不能产生直接效益的事情,就都算是亏本的买卖。要不是因为你赵市长,我是真懒得动这个脑筋,惹这些麻烦啊。”
赵天成砸了咂嘴,对于李阳的这番说辞明显将信将疑。
“不对,不对不对……你小子绝对不是给我面子的人。咱们两个今天私下里说话,也不藏着掖着,我有什么说什么。要说两年之前,你小子还能给我几分面子,现在你小子生意做大了,眼光已经不只在绥城这一亩三分地了。好家伙,都能跟唐万鑫这样的人掰手腕,你小子会给我这么大面子?李阳啊,我赵天成自我感觉可没这么良好!今天这事儿你办的蹊跷,先是给我出难题,然后又趁我急的时候给出了解决办法,这肯定是你先预谋好的是不是?”
眼见着赵天成都被自己喝迷糊了,还能保持思维在线,向事情的真相上面靠,李阳苦笑了一下。
承认,是打死都不能承认的。
技能培训学校这事儿明摆着就是李阳在算计,想要用绥城的教育资源,来替绥远培养人才。
要是承认的话,那刚才自己可就白费心思了。
以赵天成的性子,占地几十亩的学校,以及绥城本来就紧缺的教育资源倾斜,肯定是不能白给的。
想着,李阳故意叹了口气。
“赵市长,其实这事儿我真不想管。今天来之前,我都已经和集团的高层打了包票,一定要把职工安置这个事儿给暂停了。可是没办法,你说了下岗职工的情况之后,我响起大年三十那天,发生在我们大院的一件事情。”
“哦?”
赵天成抬起头,好奇的打量了李阳一番,追问到:“啥事儿?”
面对他好奇的目光,李阳略微沉吟片刻,便将大年三十晚上自己误以为韩晓娟那一家三口是逃犯的事儿详细说了一遍。
当听到李阳描述,韩晓娟一家人大过年的因为没钱交电费而断了电,只能点蜡度过除夕夜,甚至孩子想看个春节联欢晚会都要去趴别人家窗户的时候,赵天成沉默了。
许久许久,他都没有说话。
直到他老婆佟秀琴感受到餐厅的气氛不对过来询问,他才强笑着摆了摆手,在明明已经喝多了的情况下从酒柜里又拿出了两瓶啤酒来。
“所以说,之所以让你改变主意,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那个大年三十晚上被你当成了逃犯的下岗家庭。”
给李阳倒满了一杯啤酒,赵天成唏嘘道:“我信了。你李阳虽然是个生意人,但是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我知道你的性子。说来惭愧啊,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绥城,我这个当市长的听了,心里难受哇。”
对李阳虚敬了一杯,赵天成一口将杯中的啤酒喝了下去。
看着被啤酒气顶了嗝的赵天成,李阳也是心中暗叹。
撒谎是一门技巧。
如果说的全是假话,那么但凡是长了脑子的人都有大概率会识破。
但是一个谎话里面有一部分,甚至是一大部分事实,足以蒙混过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聪明人。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个谎话中真实的部分,对于赵天成来说后劲儿这么大。
拍了拍不住打嗝的赵天成后背,李阳劝慰道:“赵市长,你也不用太过自责。眼下全国都是这个大环境,不光是绥城这样,在京城在沪海,我也一样看到过身处贫困中的下岗职工。国家为了改革促成了下岗职工这个群体,这不是说你一个市长能够改变的事情。刚才之所以临时改变主意,提出创办绥远技能培训学校的想法,其实就是想着作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能尽量的做一些事情。俗话说尽人事听天命,只要咱们尽力去做,让这个社会号上那么一点点,也算是我们做出贡献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天成摆了摆手,显然不同意李阳的说法。
“李阳啊,你是做生意的,你可以这么想。你看,站在你的立场上,你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也没有人去指责你。因为你是企业家,是生意人,你的本职工作就是赚钱,创造更多的财富。可是我不行啊,我是要对这个城市负责任的。我的本职工作,就是让这个城市变得更好,让这个城市里的人民生活的更加幸福。但是你看看……哎,我真的是在很多时候都感觉到无力啊。”
深深的摇着头,赵天成拍了拍李阳搭在他肩上的手,忽然问道:“李阳,你是绥城人。你了解绥城是通过你的亲戚朋友,不像我只能通过汇报和调研。你跟我说实话,现在绥城下岗职工的境遇,肯定是比书面上的还要严重对吧?不然你也不可能临时改变主意,做出这么一个违背你们绥远利益的事情。是也不是?”
这话,李阳就没法接了。
“赵市长,你是真想了解现实的情况,还是说只是随便问问?”
“这话让你说的!”
看着抿着嘴唇,似乎正在下什么决心的李阳,赵天成猛地拍了一把桌子。
“你李阳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觉得我是那种虚头巴脑,惺惺作态的人吗?”
“那好。”
李阳点了点头,从厨房旁边的衣架上拿起了赵天成的外套扔了过去,并对坐在客厅里等待饭局完毕的张克明招了招手。
“你做什么?”
捧着李阳扔过来的外套,赵天成满脸的不解。
“你不是想看看,绥城下岗职工真实的情况吗?咱现在就去,现在咱们就回绥城,我带你去几个地方,让你看看那些下岗职工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往自己身上套大衣的李阳淡淡一笑,说到。
“唉?你们这是,这是要干嘛去啊?这酒不喝了啊?”
听到客厅的动静,在卧室听收音机的佟秀琴趿拉着拖鞋走了出来。看到穿上外套带着围巾,眼看着是要出门的赵天成,她连忙问到。
“你在家呆着,我出去办点事情,办完了就回来。”
不理自己妻子的疑惑,赵天成随着李阳走出了家门。
“唉?唉?!这才正月十五,你这一年就放这么几天长假,这又要去哪儿折腾啊!唉?唉!老赵,老赵你晚上回不回来啊?喂!”
在佟秀琴的连声呼唤中,赵天成已随李阳登上了汽车。
回应佟秀琴的,是奔驰S600那澎湃的引擎声,以及两道散发着汽油余味的尾气。
“李总,咱们去哪儿啊?”
当车子驶离赵天成家门口,负责开车的张克明透过后视镜问了一句。
“回绥城,直接走省道,去绥城火车站那边。”
指了指前路,李阳淡淡说到。
……
虽然过了三十就已经算开春,天一天比一天长。可下午六点多钟,绥城依然还是被黑夜笼罩。Χiυmъ.cοΜ
绥城火车站前,即便是大年初五晚上,也是人群熙熙攘攘。
坐在奔驰车的后座,看着窗外扛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人们,赵天成有些不理解。
“李阳,你带我来火车站干啥?不是说带我去看下岗职工真实的情况么?”
“没错,就在这儿看。”
扯了扯羊毛大衣的衣襟,李阳对赵天成一笑,推开了车门。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赵天成赶紧跟了下去。
随着李阳在拥挤的旅客中一路穿行,二人就来到了火车站的售票处前,买了两张站台票。
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二人过了检票口,来到了车展那破旧的月台之前。
“李阳!你到底想让我看啥?看这些外出务工的人吗?这些人,难不成都是下岗职工?”
月台里人声鼎沸,以至于两个人面对面说话,都得扯着喉咙喊才能听得到。
“并不是!”
面对赵天成的问题,李阳摇了摇头,喊道:“这些人里只有一小部分是下岗职工,大部分都是之前就在外地打工的绥城人,现在初五了,对于他们来说年就算过了,自然要回去他们各自工作的地方!”
“那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被汹涌的人群挤风雨飘零的赵天成,被李阳卖的关子搞的有些恼火。
“等着,一会你就看到了!”
用力将赵天成拽到了等待登车,生怕挤不上去而聚成一堆的旅客队伍后面,李阳指了指远处正在开进站来的火车。
随着一阵呜呜的汽笛,火车渐渐停下。
这年头火车上没有餐车,而且车上卖的食品贵的离谱,大多数的旅客都会在进站之后打开火车的悬窗,跟月台上的一些小贩买些诸如干豆腐卷或者是茶叶蛋之类的吃食。
这一趟从黑河方向开过来的火车也不能免俗,在火车将将停稳之际,一个个车厢上的悬窗便被旅客们从里面打开了。
几乎是一瞬间,上百号衣着破旧,一个个穿的活像是破棉花球一样的人,不知道从哪儿就冒了出来。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手中都拿着长长的杆子,手里拎着油乎乎的三角兜。
“茶叶蛋!豆腐卷!一块钱一份!”
随着一阵乱糟糟的呼喝,那些人拼了命似的涌到了车厢之前,一面抢劫似的夺过车厢里旅客递出来的毛票,一面将挂着食物的塑料袋用杆子高高举起递了过去。
“别挤,哎呀别挤!”
“特么再挤掉下去啦!”
眼看着这些“小贩”如蚂蟥一样拥挤在车厢之前,甚至有一些人被身后的同伴挤得都快掉下了铁轨,月台上的乘务员立刻奔了过去。
劝说是没有用的,提醒他们安全是徒劳的。
对于乘务员来说,唯一能够驱逐这些小贩的方法,就是手中红白色的警示棍。
“艹!尼玛的听不懂话是吧,让你别挤!滚犊子!都给老子滚犊子!从哪儿进来的你们!?”
喝骂连同棍子铺天盖地的招呼在了那些小贩的身上和头上,有的人运气好穿得厚,虽然挨了几下但是并没有耽误他们正在进行中的交易。
有的人就不行了,在拥挤中帽子早就被挤掉,被棍子打在头上,当场就见了红。
小贩的队伍,在这粗暴的劝说中渐渐有了散去的趋势。
然而,正在赵天成看着这令人震撼的一幕微微张开嘴巴的时候,另一幅让他毕生难忘的场景,便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趁着那些乘务对付小贩的功夫,一大票早就潜伏在月台周围的扛着大包小包的人,疯了一样的开始往火车上挤。
先跑到车厢前的推开正在等待检票的旅客,匆忙的窜上了车去。后来的那些人被前面的混乱挡住,索性就顺着还没来得及关上的舷窗往里面爬!
有的人体力好,扛着大包小包费力的钻进了车厢去。但更多的人,则是爬到中途就没了力气掉了下来,或者是被反应过来的乘务员一把从车厢上拽了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些人……这些人是……”
木讷的抬起手,赵天成指向了那些仿佛逃荒般的人们。
李阳深吸了口气,揉了揉冻出了清鼻涕的鼻子。
“你不是想看下岗职工的真实状态么,这就是。买不起站台票,想靠着每天煮点茶叶蛋豆腐卷赚钱过活的。买不起火车票,想着去南方厂子里打工,只能跳火车淘票的。货真价实的贫困下岗职工,但凡有一个不是,你把我扔火车道上去。看没看够?要是没看够的话,我带你去火车站外面洗发一条街转转。那边更厉害,十家洗头房里能碰着八个厂花,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碰见三八红旗手呢。”
听到李阳略带戏谑的声音,赵天成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我已经能想象得到了。走,求你了,咱走吧。”
“真不看了?”
李阳勾起了嘴角,饶有兴致的看向了赵天成。
“不看了……回政府,我要打电话,找人开会。”
赵天成使劲的摇着头,说罢就转身向站外走去。
但是只走了两步,他便忽然转过了身来,猛地向车厢方向跑去。
就像是一头暴怒的雄狮,他猛然扑向了一个正在挥舞着指挥棍猛砸猛打的乘务。
“草泥马!你他妈能不能讲究点工作方法!?这特么都是人,都是我们的父老乡亲啊!他们穷是穷了点儿,可他们,他们不是畜生啊!”
将那乘务死死的压在地上,他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怒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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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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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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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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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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