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陆家村,已经成了陆家坟。
村里人的尸首虽然都被镇上派人来收殓妥当,合葬在村后的小山半坡上,但没烧尽的村子还在。
烧不掉的记忆也还在。
陆然在那废墟之中,从村头走到村尾,又从村尾折回村头,如此一遍一遍,走了十五个来回。
然后他在某个被烈火烧得焦黑的低矮土楼之前,呆立了很久。
那没烧完的灰烬之中,还有一口棺材,居然完好无损,只是已经落满了飞灰。
陆然还跟青乌说:“这棺材质量可真好,这是我阿爷的棺材。”
那一天,陆然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哭,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跟着青乌,离开了故乡,离开了夏亚,一路走到了这里。
到了今日,确实,陆然已经许久没有提过阿爷,提过要复仇了。
“别想了,这老头不是你的阿爷,搞快点,杀了他,用‘树小姐’。”
陆然回过神来,淡淡地问:“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要杀他?”
“为何杀他还要理由?”
“我懂了。”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我在想,也许杀那个小孩,是不是更好?或者,两个一起杀了,是不是从此,这两人也就都没了烦恼?”
青乌看见陆然握着“树小姐”的手,攥得青筋暴起,微微发抖。
青乌呲开牙花:“我都忘了问你,杀过人吗?”
“杀过。”陆然的回答异常干脆。确实杀过,而且不止一个,三零二二的百人搏杀之中,不杀人,怎么能活到最后。
那可是三十年,一万一千三百八十五次搏杀。
“其实,没有什么难的,你们人类,每天杀的异类,数不胜数。”青乌的语气似乎带着无限怀念:“不说超凡入圣者,每一个修行者,首先都要明白一个道理,万族平等,人,并不是这世界的主宰。”
陆然突然转换了话题:“这么说起来,我一直都想问问你,你属于什么族?野兽?还是妖怪?”
“凡有角的,皆是我的子孙。”
青乌的眸子闪过一丝诡异的青色,好似两只萤火虫在面前相互飞远,她下了最后通牒:“你真正的阿爷,还在等着你报仇。”
“枉死之人,在极乐之中,也只能做奴仆。”
陆然点点头,口中轻轻念到,“树小姐,请给我剑。”
树小姐悄无声息,化成一把怪异的利剑,刃尖抖动,好像是有些饥渴。
“杀这个老人,这个老人,已经没有未来了。”
陆然一剑已经刺出。
“杀这个小孩,这个小孩,还没有什么回忆。”
陆然剑不回首,第二剑也已经刺出。
“两个人都杀,因为人,不过是仙人的真材。”
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第六剑。
短短三五息,陆然刺出了七剑。
七剑都刺在巨石之上,“树小姐”果然神兵,以木击石,如同用金刚钻捣蒜,巨石留下了七个光滑如水穿的窟窿。
但并没有戳中那老人和小孩一剑。
青乌怒吼道:“你是下不去手,还是实在是没有准头?”
陆然提剑,站到了巨石之前,站到那一老一小两个人的面前。
那憨熊孩子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了一会,突然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吓尿了裤子。
老人反应倒是很快,赶紧下跪磕头,嘴上不住求饶,没一会额头磕的血肉模糊。
见陆然面无表情,不动如山,两个人最后紧紧蜷抱在一起,放弃了求生,只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待宰的羔羊,有什么好杀的,我又不是个屠夫。青啊,这两人,太弱,弱到根本没有杀掉的价值啊,你赠我神兵,初次饮血,就饮这样的血?太浪费了啊,青。”
相识两年,青乌还第一次听见陆然用这样冷冰冰的语气说话,再看他的脸,双眼通红,好似血中带火,又似火中带血。
这的确是杀红了眼的眼睛。
青乌于是拍拍手,笑道:“行吧。免得你杀了这两人,回头还要跟我抵一次债。今次,就算你过关了。”
陆然的话依旧冷酷,没有感情,冲着那逃过一劫的两人说道:“听到没有,还不快走。”
小孩依旧在啜泣,老人则疑惑地望了陆然一眼,继而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小孩,对小孩说道:“快,快谢谢这位仙爷的不杀之恩。”
那小孩似懂非懂,便学着老头的样子,倒头准备拜下去。
就在陆然准备熄了眼中之火,转身准备先行离去的时候,场面发生了突变。
那小孩拜倒下去,起身再拜的一瞬,猛然从袖中飞出两柄软剑,直刺青乌的双眼。
与此同时,那老人一仰头,从嘴中吐出一把弯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滑向陆然的喉咙。
青乌眼中青光一闪,那小孩双剑齐飞,竟完全失了准头,拐了个大弯,却刺向了陆然的双眼。
陆然眼中的火本来已经快熄灭了,剑气刀风一来,腾地又再升起。
霎那给那黑夜都烧穿了两个洞。
这两人虽然亦有赤仙之力,但陆然,不是没有杀过赤仙。
他有时候,只是忘了,只是想让自己忘了,他曾经杀过人。
陆然并没有退,只是从两人的攻势下,低下了头,像一条鱼一样,往前滑了出去。
手中的“树小姐”砰砰两声,像两发炮弹炸开,像在三零二二的世界中,开了两枪。
一老一小各自惨叫一声,“树小姐”连着护体真气和他们的肉身一起戳破,两道狂血交错,如同划了一个乂字。
两道微弱的飞光,疾飞虚空之上。
陆然学着可知子,拧了拧眉,眼中的火也已经消失了,语调总算恢复了正常:“暗算别人的人,该死一万遍。”
回头看见青乌,眼中居然流下了宝石般的欣慰的眼泪。
“早知道你流出的眼泪都是宝石,那干嘛还杀了人山贼一家,我天天揍哭你!”
陆然捡起一颗青乌的“眼泪”,一如两人的日常互怼,悻悻然地说道。
青乌不响,抬头望向天空。
无数白色如雪的梨花,纷纷落下。
ωωω.χΙυΜЬ.Cǒ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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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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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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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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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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