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引以为傲的宝贝,也是她最为珍视的作品。
红童子再没了仙家修养,忍不住破口大骂。
陆然见她如此生气,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了火,想想毕竟一会儿还有可能要有求于她,于是他吐了一口口水,试图用口水擦去画中的胖猪。
这下好了,口水一下晕开水墨,画中线条全毁,胖猪变成诡异毛怪,更是恐怖,画中世界也是更加惨烈混乱,本来只是巨怪来袭,现在彻底变成了异界入侵。
山水融化,世界崩塌。
大肥猪乱画。
红童子几乎气绝,伸手一巴掌把陆然扇飞了出去。
陆然心里则在嘀咕,我就知道是这个套路,先是让你左边右边选一选,然后莫名其妙把人家用怪力击飞。
一飞冲天之际,陆然往下一看,几乎惊掉了下巴,只见那原本他们所处那一叶遮天的巨型世界,越来越小,却越来越广阔,原来是一个花圃,花圃只是花园的一角,花园只是庄园的一块,庄园只是山峰中的一片,而山峰不过是群山中的一点……
眼中所看,逐次微缩,山脉、大陆、云海、日月、星辰……
星辰之外,陆然觉得自己来到宇宙之中,很快又来到了宇宙之外,他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他的身形开始逐渐变大,日月如梭,星辰伴飞,他觉得自己快要撑爆了这方宇宙。
红童子居然一巴掌把我扇到了星空之外?
陆然只觉得星空宇宙亦快要被挤爆,接着是自身也好像要被挤爆,他好像是被吹进了一大口气,身体开始肿胀开来。
又来,又要死一回?
在身形就这样逐渐恢复正常的同时,他听见了一阵爽朗又熟悉的笑声。
再等他立定,他发现自己居然又身处在一片花园之中。
顾不上细想这其中缘由,循着笑声,他看到了有三个人,在不远处的一座露天凉亭里,也正向他望了过来。
蓝衣的童子、白面的书生,还有那总在逃跑的……青乌。
白面的书生许翚冲陆然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蓝童子则大概是对着不知在何处的红童子喊了一句:“先生叫你也出来。”
只有青乌手捧一只大桃,自顾自啃着,装作没有看见陆然。
陆然上前几步,居然拱手冲许翚行了个礼。
然后,他斜眼看了一眼青乌:“你怎么在这?”
“哎呀,这不是我哥哥陆然嘛!”青乌还在装模作样。
不等二人开骂,许翚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对陆然笑道:“请坐。”
“不,我站着说话就可以了。”许翚冲他这一笑,陆然居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叫你去坐你就坐呀!”
随着一声呵斥,陆然只觉得后脑勺吃到一记栗暴。
红童子像是从虚空中翩然飞下,然后她一伸手,速度极快,不知从何处取了一物在手。
陆然一看,那是一幅画轴。再仔细一看,大为震惊,那画中内容,正是他方才被拳飞环宇时所见之景象——千里江山,日月星辰,原来那也是一幅画。
原来他方才又是在一幅画中。
他再仔细一看,更是讶异地叫出了声。
这幅画中的某一处,可能只有一个微点般的大小,陆然又看到熟悉的场景,是一山一庄一花一叶,就在那一叶之上,陆然跟红童子走了数日,半途回头的世界,亦不过是另一幅画。
画中画。
陆然忍不住抬头再看天,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仍在画中。
“不用看了,我们还在画中。”红童子已经卷起了画轴,端坐在了许翚身边。
“画是真的,人也是真的,我们是真的,在画中。”怕陆然胡来,红童子又解释道。
“有些事,这此时此地,只能在画中相谈。”蓝童子马上接话。
画中画中画。
陆然大为震撼,但也没时间再去多想这其中奥妙,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然后带着一脸的殷切,望着许翚。
回寰他们有救了。
“看来这位小哥有话要说。”许翚笑意斐然,对陆然表示了极高的兴趣。
陆然也没有犹豫,直接朗声说道:“许先生,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他总是这样喜欢反客为主的吗?”蓝童子把头转向青乌。
“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个法宝破坏者!他还会提一个让你气上天的要求!”青乌居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兰童子一副要等着看热闹的表情。
红童子没有说话,半晌才一拍小脑袋,似乎有所顿悟。
许翚这时缓缓站起。
眼中笑意顿失,无形之威严陡然出现。
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陆然心里,突然变得很慌,恨不得两脚一软,先跪下磕上一个响头再说。
“有缘之人,陆然。”许翚注视着陆然的眼睛,言语庄重、严正。
“是。”陆然见许翚如此,也挺起胸膛,等着他说话。
“你是要我出手相救刚才那一对少年少女,是吗?”
“啊……嗯。”原本准备了半晌的说辞,居然也被一语点中,陆然语塞了。
“要我出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许翚道:“不过,在我考虑你的请求之前,你得,上一节我的课。”
“上课?”陆然正在诧异,望见许翚似乎是抬了抬眉,眨了眨眼,便有一些似云似雾的水汽出现在他面前。
陆然揉了揉眼,想要看得更清楚,再一看过去,这样便入了许翚的幻。
突然间他又回到了孩童时代,正是精力无限,顽皮好动的年纪。
他现在是一个学童打扮,桃腮粉脸,星眸皓齿,是个惹人疼爱的仙娃娃。
这一天,不知怎地,他有些困乏,伸了一个懒腰之后,才发现周遭的一切都不对了。
此刻他竟置身在一个学堂中,四下安静,亮堂堂的屋内,十来名年纪相仿的学生,正在认真听讲。
窗外什么都没有,没有树木,没有鸣蝉,只有大片大片的白云。
还有清凉的风,吹得桌上的纸张哗哗作响。
他抬头,又看见了许翚,许先生白衣纶巾,手执教鞭。
天下似乎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一身装扮,所谓“仙师”,便是这种样子。
许先生的身后有一方大画屏,画屏上用凌厉的笔力写着两个大字。
果……因?
还是因果?
许翚开始讲解。
“所谓因果。原因与结果。”
“原因二字,重点反而应在原字身上,原来之因,本源不清,便道不明,理不清。”
“而结果两个字,结,可死可活,果,善果恶果。”
“结,因你而结,果,必为你得。”
……
云山雾罩,众人都在倾耳细听,陆然却有些昏昏欲睡。
讲了半刻钟也不到,陆然突然举手:“先生,我有话要问。”
窗外的云原本是流动的,此刻突然静止了下来。
身旁的同学,乃至风,也都静止了下来。m.xiumb.com
许翚心里吃了一惊,从他开课至今,三百余年,他的课从未被人打断过。
眼前这个少年,随随便便,就打断了他的幻。
他望着少年的眼睛里,真诚中透着狡黠,亦或是……狡黠中透真诚?
许翚示意陆然继续说下去。
“先生,这课要讲多久?我等会必须得去救他们。”
“你不是请求我出手去救吗?”
“是的先生,因为我觉得捉走他们人,多半是邪祟,但许先生你,一看就是个好人。”陆然的思路,又开始跑偏。
“啊……这跟好人坏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人应该去救好人。”
“好人应该去救好人吗?”许翚笑了笑,反问道。
“好人会遇见好人。我请求好人许先生出手,去救另外两个好人,好人去救好人,这叫做‘缘分’,许先生,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因果?”
“唔,算是吧。”
“因为是好人,所以会去救好人,这也是一种因果吧?”
“唔,也是,不过有一个问题,我想要再问一遍,你再回答一遍看看。”
说到此处,许翚已经很是意外,意外之外,又多了几分惊喜。
“许先生,你问。”陆然虽然也不懂,但他觉得许翚这人,值得信赖。
“好人就应该去救好人吗?”许翚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陆然又想了一遍这个问题。
两个神人,开始无限痴语。
……
良久,陆然终于想明白。
“先生,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先生,你是一个好人,你不会见死不救。”
“的确,我是不会。但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
陆然于是从头去想,忽然灵光一现,许翚看见窗外的云又开始流动。
学生们也都回过神来,翻书的翻书,抄写的抄写。
陆然可不管,忘我般大喊道:“先生,我懂了!不是你是一个好人,也不是谁是一个好人……”
“那是什么?”
“是我……是我!是我是一个好人,一个好人不会见死不救,无论他们是不是我的朋友。”
“哪怕只是我路过那里,见到他们被抓,我也会去救他们。”
许翚笑了,似乎终于对陆然的答案感到满意。
但他的眼神突然黯下去了,似乎忘记了原本要做什么,说什么,只是喃喃自语。
“好人,不会见死不救。”
“好人,要跟邪祟作斗争。”
“好人,要帮助他人。”
“好人,要牺牲掉自己。”
“为什么呢?”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还以为自己终于理清楚所谓“因果”的陆然,本来还有些得意,突然也困惑了,半晌才低低说了句:“我想……理应如此吧。”
他也不知道为何他的回答有些犹豫。
只是隐隐觉得,做这样的好人,有些可怜,有些可悲。
许翚摇摇头,说道:“不,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觉得,这些事,这些苦差事,不应由人,尤其是好人来做。”
“什……什么?”陆然抬头,再望见许翚的眼睛,已经变得光明清澈,辉光溢出。
然后他便听到了一句震慑心魂,影响了他一生的话。
许翚眼中的光明大盛,夹带着不知从哪吹来的正气罡风,发出了震耳发聩的一句。
“这等事情,理应由仙家来做。”
“仙家受人福禄,理应替人消灾。”
明明是幻境,但是客堂之中,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风说停就停,四处都有柔和如暖阳的光。
许翚之正气,远超自己想象,陆然望见他犹如天神下凡,彻身发光,熠熠生彩。
陆然觉得,自己是见到了真正的仙人。
超越了于盛水、超越了李仮,超越了他见过的所有人。
他内心一热,继而感觉到莫名的狂喜,拼命地点着头,笑中带着泪光:“许先生,许仙人,那你答应救他们了?”
许翚的面容更加肃穆。
“你知道我是谁吗?”许翚问。
陆然先是点头,继而摇头:“还请先生明示。”
“我乃许翚,元烬山道士。元烬山乃为结教,属地夏亚国。”
“此地历山国,乃属震南,为环教所辖。”
“结教环教本属同根同源,久而久之,各成派系,又加上天灾人祸,神仙不为,人间历经震荡,到了这一世代,已经是剑拔弩张的敌对关系了。”
“我们在此地行事,本就是大冒险,本来做完要做的事,悄悄离去即可,但你请求我出手,那就大不一样了。夏亚国师,一国之师,是撑天柱地的存在。”
“你是说,你在此地出手,身份就会曝露,就会招致祸乱?”陆然听了个半懂,问道。
“不,我们不是怕曝露身份,而是怕无意间改变了‘天之尺’,导致了仙界大战。”
“天之尺……什……什么意思?仙界大战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所看到的,知道的,记得的,全部都会毁灭消失,全完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青乌,突然插了话。
“而这一切的结果,本源,都因你而起。”
许翚看了一眼青乌,眼神深邃,似乎是很同意她的话。
“这也正是我要上的课的内容,这也是因果。”
许翚一挥手,陆然便又入了另一个幻,眼前,他们双双看到了这世界末日时的景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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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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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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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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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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