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面上烟波浩渺,黑点时隐时现,但并不曾有过移动的迹象,确实,那是一座岛。
少年们面露欣喜,仿佛古早的故事里,水手们远航数月后,再次看见了陆地。
陆然面无表情,仿佛在看另一群物看见了香蕉林的猴子。
“这么说的话,是我们输了。小海子,说吧,你想要什么?”红衣的大殿下握紧了宝剑,宝剑再度发出“嘟嘟嘟”的奇怪响声。
“这怎么能算呢?他是原本就知道的!再说,谁说他有资格参加赌斗了?”紫衣少女不干了,岁首时陛下的赏赐非同一般,岂可随便拱手送人。
“欸,六妹,我等都是皇族,哪能出尔反尔,传出去我皇室信誉和威严何在?”青衫少年已经隐隐认出了陆然,知道这小海子绝不寻常,将来还有用。
先卖个好处给他。
不等青衫少年继续,泪痕未干的黄衣少女已经迫不及待,追问陆然:“前方有岛,但是我们要如何过得去?”
她终于看清楚陆然的样貌,说不上来的模糊印象,但总归不是自己讨厌的那种。
陆然望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很是好笑,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不失礼貌地面带微笑看着他们,看看他们四人要争执到何时。
直到他们停下,再度一致看向他,他才问道:“你们方才所说,我要什么都可以?此话当真?”
“那当然不是……”紫衣少女并未被说服。
青衫少年又抢话道:“让这位小哥先说说看,六妹你先莫慌,既是‘有缘之人’,那便是他应得的,再说这普天之下,又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可以难倒我们的呢?对吧?”
说完,他又望向大殿下,大殿下亦点头表示同意,黄衣少女则眨了眨她那满月似的大眼睛,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嗯嗯!就是就是!”
紫衣少女终于不再说话,双手环抱胸前,等着陆然开口。
陆然听闻,道了一声好,他晃晃脑袋,开始再一次端详起四人来,从头到脚,从眼到眉,仿佛是在搜寻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一看,看的紫衣少女好不自在,隔着骇人面具,陆然都仿佛看得到她那令人生厌的高傲表情。
黄衣少女因为年纪较小,反而并不拘谨,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虽然鼻子上还冒着泡,但已经笑吟吟望着陆然,很是期待的样子。wWW.ΧìǔΜЬ.CǒΜ
大殿下的宝剑依旧在“嘟”。
青衫少年对他最为和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然假装自己思索了一会,目光最后还是停在了青衫少年的身上,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我先说我想要点什么吧,我想要知道你们四个人的名字。”
看见四兄妹不可置信的反应,陆然顿了一顿,很认真很清楚地重复道:“我想要的是——知道你们四个人的名字。”
四兄妹交头相望,纷纷表示不解和疑惑,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看上去不甚好命的小海子,要的居然只是知道他们四个人的名字?
青衫少年拧着眉头,表示完全无法理解,只得再次确认:“小哥,你确定吗?”
陆然点点头:“确定。”
青衫少年再次同大殿下交换了一下眼色,末了一一介绍过来:“我们四人,是堂兄妹,同属夏亚皇室,因为帝皇陛下喜欢《春江花月歌》,所以我们四人按照年纪自大到小,也就是红青紫黄衣,分别的名字是李春免、李江流、李花倦和李月衣。”
陆然听完,哦了一声。
尽管有些胜之不武,但是知道这几个人的名字,对陆然而言,至关重要。
李春免。李江流。李花倦。李月衣。
还有伏王,名叫李仮。
顾幸、郭柳柳、随棠,还有不知名的两个老头、一些侍官、军士……
心中的那一本黑账,全部都记下。
总有一天,会找你们算账。
陆然继续不动声色,礼貌地拜谢:“四位殿下,失礼了。我是浊海边吴山县吴海镇陆家村人士,姓陆名然,如殿下们所知,是一名讨海的海子。”
提到陆家村的时候,其他三人并无反应,只有五殿下李江流面色微微一变。
陆然亦有察觉,看见李江流脸上瞬时由阴转晴,笑着说道:“不必拘礼,陆小哥儿,你还是快快给我们讲讲,我们要如何去得了那个岛?”
陆然只得按捺住自己的思绪,他先抬头望了望远处,又望回李江流,缓缓答道:“我们如何去得了那个岛?这个问题就很奇怪——我们有船,把船开过去就可以。”
李江流几乎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只得解释,“我的意思是,无论是登岛还是继续前行,我们如何过得去那个呢?‘水牢关’,小哥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你是说那个看上去像一块布,挂在海天之间的的东西吗?”陆然再度伸手指向远方。
“哪有什么一块布?”李江流有点懵。
“除了天就是海,哪有什么‘一块布’?小十三,你看得见吗?”紫衣少女李花倦一向自诩眼神最为犀利,但也并未看见什么“一块布”。
“我也没有看见。”黄衣少女个矮,踮脚看了半天,也如是说。
大殿下李春免则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也扫向远处。
“就那里啊,这个大个的东西,你们怎么会看不见呢?”陆然也很奇怪,手指在虚空中,指指点点。
“这里。”
“这里。”
“还有这里。到处都是。”
四人一一顺着陆然所指的方向望去,确实什么都没有,海面还是海面,还是这死一样沉寂的浊海。
陆然有些诧异,于是他去回想往日种种,再结合眼前这一幕,这才搞清楚远处他一直看到的那块“布”,也就是他们口中的“水牢关”,长久以来,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得见。
怪不得他们看到的那座岛,也是模模糊糊,若隐若现。
他不知如何解释这件事,只好尽力给众人描述他所看到的。
海天之间,有一方巨布,有一块大板,有一道水做的屏障。
好像有什么掀起了一道道巨浪,直冲上天,却不会退下去,又像有人把这浪凝固住,立在那里,但是海水仍然是动的,活的,如此滚滚不息,循环不落,永动不止。
又像一块从天河上垂下来的瀑布,上望不到边,下探不到底,硬生生把目及之处的海天铺满、涂满、填满。
简而言之,这是一堵墙,一堵天与海之间不知为何存在于此的,水做成的巨大城墙。
即使是那城楼般的金色巨舰‘长烟号’,身姿已经如此庞大,在它面前,可能还不如一只小蚁。
陆然费劲心思地描述着,四人听着这如此壮观的景象,眼望过去却是一片平静,无风无浪,没有水,没有牢,没有关。
当然也没有墙。
将信将疑了一路。
一直到数个时辰之后,快艇真的开到了“水牢关”之下,四少年像突然开眼明目,方才知道陆然所说不假,这“水牢关”擎天入海,是一道神迹。
而越接近,越是立在这“水墙”之下,越是让人心生畏惧。
神话中存在之物,近在眼前,人就显得是那么的微小。
连这海中的一滴水都算不上。
“这就是先天至宝吗?恕我词穷,这等壮丽,即使是亲眼所见,也不能相信这是人间应有之物。”一向沉稳的李江流忍不住赞叹。
“就是把全天下的江河都拿来悬挂在这里,也不足眼前千万分之一吧?”这是李花倦清脆的声音。
“传说上古时代,有一场滔天的洪水,泛滥数万年,人间汪洋,万族俱灭,这大洪水甚至翻天覆地,分开了整块大陆,也有仙师考据现在这方天下的格局,正是因此形成。后来,出现一位大仙,名为谢桥,谢桥用毕生修为炼化了这场洪水,炼为至宝——命名为‘水牢关’,此后天地清平,万物生长,人仙共生,繁荣一时,直至千年之前……”
黄衣少女李月衣看上去颇为博学,关于“水牢关”的传说,在她口中,娓娓道来。
“千年之前,怎么了?这谢桥,怎么又把这洪水给放出来了?”
问话的,却是陆然,他虽算在此地长大,但对于“水牢关”之故事底蕴,所知甚少,他甚至是今天才知道,这眼前的巨物,并非自然造化,而是一个宝物,而这宝物的主人,是个传说中的仙人——名为谢桥。
“千年之前,谢桥突然在浊、清二海布下这‘水牢关’,无人知晓原因,他也并未留下什么讯息,自此销声匿迹。”
“这也是仙人界这千年,最大的悬案之一。”
李月衣如此解释,讲到兴处,有些忘乎所以,对着陆然袒露了心迹:“你知道吗?谢桥——是我的偶像。”
她转过身去,在船头乱跑,冲着四处喊道:“大仙,谢桥大仙,你在吗?你——快——出——来——呀!”
“你——说——句——话——呀!”
这一刻,她竟完全忘记之前的不快,变得如此活泼,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喊又是叫,说是要拜谢桥为师。
陆然虽然看不太懂,但他也明白,这个名叫谢桥的仙,是李月衣的梦中仙,梦中魂。
陆然被她所感染,于是顺着李月衣的目光,再次看向那“水牢关”。
原本他没有一丝惊异。
初次随阿爷来到此处那一年,自己不过三四岁,只当这海天奇景是常态,所谓“大海”即是如此。
后来等到年岁渐长,来的次数太多了,习空见惯之后,也早已经见怪不怪。
如今知道这“水牢关”居然是一个“宝贝”,感观突然有些不同。
无所不知的阿爷,为什么就没半点跟他透露过这“水牢关”的来历呢?
千年之前,有一个仙人,大约应该就是阿爷那个样子,他腾云而来,在这什么都没有大海上,只手挥洒。
洒出了上古滔天的洪水,天地变色,星辰翻转,巨浪开始狂涌……
这仙人,居然就这样驯服了这片大海,同时,也封闭了这座天下。
然后……
陆然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声音打断。
嘟嘟嘟嘟嘟。
是大殿下李春免的宝剑。
李春免遇到了不能说的麻烦。
他看似淡定,一言不发,其实却是被一整个震慑在这里,动弹不得。
这份震撼不下于自己被师傅第一次带往元烬山,自山脚望见本教金顶,皑皑有神,日月失光。
那时的他,情不自禁地颤抖,两脚一软几乎跪下。
那漫天彻地的灰烬之中,好似一把巨型纸伞悬在半空的白色山峰,同眼前之物一样,巨大、缥缈、幻丽、浩瀚,还有神秘。
概日凌云,巨物吞天,都是世间不可撼动之物。
李春免的宝剑急促地叫了几声,突然安静了。
李春免感觉到它在害怕,是那种幼兔望见猛虎,畏惧到忘记奔逃的害怕。
害怕?
宝剑会害怕?
李春免这才知道,确实,“它”也会害怕,真正的“宝物”,是有七情六欲的。
此刻它躲在斗篷下,蜷成一团,泪津津的,它确实是在害怕,怕得要死。
这让李春免感觉很丢人,但他只能不动声色。
如此对峙下来,不仅是剑,连他本人都有些动摇,有些发憷。
他突然想要拔剑。
很想很想拔剑。
给眼前这个“水牢关”“先天至宝”,抑或是“不可撼动之物”,来上个一剑,戳一个大窟窿,一剑不够就再来一剑,一剑一剑下去,直至杀死“它”。
他生气了,真的生气了,一路以来,各种莫名之怒,积怨已久,已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此刻,他想他的剑同自己一样,不要再害怕。
李春免想二次拔剑,他的手已经抚到了剑柄之上。
呼吸之间。
却又被一声喝止吓得缩了回去。
一阵浓郁的紫檀花香猛然传入鼻腔,一双宽大却细致的像女人般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伏上了他的肩头,令他再也动弹不能。
伏王李仮身穿万花大袍,似一朵娇艳的花儿,从空中翩然而下,恰好落在李春免身后,握住了他颤抖的肩。
“春儿。少安勿躁。”伏王面带微笑,甩甩袖子,一副天神下凡的模样,衣带翩跹,潇洒地走向小舰船头。
众人无不为之吸引,这一瞬,他甚至都抢了“水牢关”的风头。
李春免一下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几乎有些站不稳,可是他的宝剑仿佛有了救星,又狐假虎威般地响了起来。
嘟……嘟……嘟……
李春免满头大汗,整个人,这一下彻底陷入了恐慌。
人有天性,宝剑有人性。
宝剑畏惧“人间至宝”,却因为李仮的到来,如有靠山,重拾信心。
宝剑能重拾信心,人可以吗?
我,可以吗?
落在面前那个不甚健壮,甚至有些病态之人的阴影之中,李春免不免这样问自己,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几乎在一个时辰之中,他和他的宝剑,居然连续看到了两件——看到了两件世间不可撼动之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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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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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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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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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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