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跃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笑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罗援朝白了他一眼:“咱们兄弟什么交情,说这些?我问过了,自从上次做了笔录后,你再也没跟周家兴接触过,你打哪儿知道他要跑的?”
沈跃知道,罗援朝这是起了疑心。但这件事就如罗援朝所说,他都没跟周家兴母子接触过,周家兴要跑可不关他的事,怎么都不会查到他头上。他自是不肯承认:“猜的,周家兴一直不老实,是个混子,还记恨着你弟妹呢,哪甘心就这么进去了。你去墙边避避风,我盯着。”
沈跃掏出烟盒塞给了罗援朝。
罗援朝抽出一根香烟点燃,然后把烟丢回沈跃怀里:“大老爷们避什么风,咱们以前出任务,一埋伏就是好几个小时,趴在草从里,蚂蚁虫子在身上爬都不能动一下,今天这点风算得了什么?”
忆起以前从军的往事,两人打开了话匣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罗援朝抽完了烟,将烟头踩灭,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有时候还真怀念以前的日子啊!”
话音刚落,沈跃就拽着他贴到了墙边,低声说:“目标出来了。”
罗援朝也是个反应快的,手迅速去按住枪,眯起眼盯着那个鬼鬼祟祟从医院里溜出来的矮个男人。虽然光线很暗,但那畏畏缩缩,四处乱瞄,一副仓皇逃跑的模样,让人马上猜出了这就是今晚的目标周家兴。
“还真让你给猜对了,这狗东西果然不老实,想跑,没门。”罗援朝要追上去,见沈跃跟着,拦住了他,“我们好几个同志,你就别跟过来了,省得后面把你扯出来。”
沈跃停下了脚步,轻轻拍了一下罗援朝的肩:“那行,小心点。”
罗援朝好笑:“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咱们这些经过训练的,还抓住一个农民吗?”
说完领着人跑了。
沈跃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大步回了医院,走进去就发现本该安静的医院乱糟糟的,说是周家兴不见了,医生护士和热心的家属都在找人。
沈跃装作没看见,径自回了病房。余思雅给他打开的门,先打量了他一番:“回来了,没事吧?”
“进屋说。”沈跃扶着她,反手关上了门,这才说道,“周家兴跑了,罗援朝带人去追了,很快就会把他抓回来。对了,罗援朝就是我战友,这次他帮了不少忙,等你高考完,咱们请他们吃个饭。”
余思雅很爽快地同意了:“应该的,正好我这几个月的粮票都攒着。”
沈跃没跟她争这个,抽走拐杖,把她扶到床上:“很晚了,睡觉吧。”
这会儿已经过了余思雅平常睡觉的时间,她有点睡不着,仰着头,睁着眼珠子问他:“我刚才听到楼下吵吵嚷嚷的,周家兴不是受了伤,又有公安在门口守着吗?他怎么跑的?”
沈跃上楼的时候听了个大概,简单地给她解释了一下:“周家兴他妈故意打坏了暖水瓶烫了脚,把值班的公安给引走了,周家兴就趁着这个空挡跑了。睡不着,要不要我给你读报纸?”
沈跃记得上次他才念了一会儿报纸,她就睡着了。
余思雅想起他干瘪瘪,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念报声,就想笑:“好啊!”
沈跃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还按了按,让她整个人都被裹在了被子里,这才拿着前几天的报纸读了起来。
他读得一点都不动人,跟广播里面的男主播完全没法比,可不知为何,余思雅却觉得今晚的读报声格外的动听,像一阵涓涓细流涌入她的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看着模糊灯光下沈跃硬朗跟温柔毫不沾边的脸,余思雅却觉得格外的宁静,半睡半梦间,她仿佛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跃的回答是什么,余思雅太困睡了过去,不记得了。
第二天醒来,阳光普照,玻璃窗外晴空万里,人的心情仿佛也随着晴朗的天空飞扬。
吃过早饭,余思雅就要出院了。
收拾好东西,沈跃先去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回来背着她下楼,走到一楼,余思雅发现,周家兴的病房门口这次站着两个公安。
她低声问道:“周家兴被抓回来了?”
沈跃点头:“昨晚凌晨三四点被抓回来了,目前还在审讯。他这次不但逃跑,还袭击公安,判刑会加重。”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余思雅又问:“他袭击谁了,公安们都没事吧?”
“没事,就挨了一拳头,不用担心。”沈跃淡淡地说,这点伤对他们男人来说真不算什么,之所以算上,也是为了给周家兴加重刑罚。
余思雅放松了:“那就好。”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想不想听?”走出医院,沈跃故意说道。
余思雅盯着他的后脑勺两秒,心想这个人什么时候也会故弄玄虚了,不过她不介意满足他这点小趣味,遂大声说:“想!”
沈跃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也不卖关子了:“周家兴他妈涉嫌帮助他逃跑,也会被判刑,估计要关个好几年。”
“真的?”余思雅格外高兴,“这个好,恶人有恶报!”周母真是作得一把好死,把自己也给折腾进去了。
不然依周母这种撒泼耍赖的性格,肯定会去养殖场闹一闹,更不会放过吴翠花。现在就不同了,她被关几年出来,那时候吴翠花早跟周家兴离婚了,两个女儿也长大了,等周母出来,说不定周家的房子都塌了,她连吴翠花的影子都找不到,还无家可归,想想就活该。
沈跃听出她语气里的高兴,也给跟着笑了。
余思雅一向以身作则,因而没让潘永康开车来接她。两人只能去坐客车,临近过年,车子上人很多,位置很少,沈跃将余思雅背上车,放在座位上,然后站在旁边,帮她挡着站在走廊上的人。
客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红云公社,沈跃赶紧背着余思雅下车。
到了公社,不少人看到余思雅回来,连忙跟她打招呼:“余厂长,你没事吧?周家兴那个杀千刀的,竟干这样没良心的事。”
余思雅也不管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一律笑呵呵地道谢。
等这些人打过招呼走了以后,沈跃才问余思雅:“咱们是直接回家还是去养殖场?”
余思雅沉吟片刻说:“去公社,我找王书记谈谈。”
沈跃没问她什么事,直接把她背去了王书记的办公室,然后说:“我出去抽支烟。”
“好。”余思雅知道他这是故意找借口,免得影响他们谈工作,遂一口应下了。
等他出去后,王书记看着余思雅椅子旁边的拐杖,关心地问:“余厂长,你身体没事了吧?”
余思雅含笑点头:“谢谢王书记,没事了,就是现在走路还不大方便,要休养一段时间。”
“那就好,养殖场这边我隔一天去看一次,目前都挺顺利的,回头让李主任去你家汇报工作,你别天天往厂子里跑了,先养好身体。”王书记和气地说。
余思雅也赞成这一点:“好,还是王书记想得周到。我今天来还有一个事想跟王书记商量。”
王书记打起精神看着她问:“什么事,你说。”
余思雅笑着道:“就是周家兴的事。他因为杀人未遂和故意伤害罪,被判18年有期徒刑,昨晚想逃跑,被抓了回来,估计刑期会加重。他妈帮他逃跑,听说也被抓了,很可能也要坐牢。这是一起极其恶劣的案件,我想跟王书记商量一下,下次开社员大会的时候,将结果公布出来,警示大家不要做违法乱纪的事,你看怎么样?”
王书记又不傻,马上明白了余思雅的意图,她这分明是警告公社的社员,杀鸡儆猴,让大家看到周家兴的下场,以后再想挟私报复也冷静冷静,想想后果,不要学周家兴一时冲动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搭进去了。
虽然余思雅有私心,但这个建议对公社也没坏处。今天不管被袭击的是余思雅还是其他人,都是一件非常恶劣的事,影响公社治安的事,传出去,他们红云公社的名声都不好听。
因而王书记非常赞同这个建议:“余厂长,你说得很对,回头我跟周部长商量一下,下次开社员大会,通报批评周家兴。”
余思雅含笑点头:“周家兴之所以这么大胆,公然袭击社员,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不知者无畏,在今天之前,他恐怕没怎么接触过公安,也没想过打人是犯法的,会被抓去劳改。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我还有个提议,咱们在全公社开展一场法制教育讲堂。”
这会儿乡下械斗比较严重,两个村子因为抢地盘,抢水源打群架的都比比皆是,所以也就不觉得背后打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了。在很多人的观念里,打人了顶多被人打回去就是,他们脑子里还有没有法律的概念,余思雅觉得应该给大家普及一下法律常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是新社会,法制社会,不兴武力解决问题。
“法制教育讲堂?”王书记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很新鲜,琢磨了一下,感兴趣地问道,“你说详细点,等一下,小沈,去把周部长喊过来,我有点事情要跟他商量。”
小沈在隔壁办公室应了一声。
王书记起身给余思雅倒了一杯茶,笑着说:“咱们等一会儿,这个事绕不开周部长,等他过来,咱们讨论讨论。”
周部长在带民兵训练,就在公社,几分钟就过来了,进屋扯着大嗓门喊道:“王书记,找我啥事?”
王书记指了指余思雅:“是余厂长有个不错的提议,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余思雅便接过话匣子:“周部长,是这样的,我提议咱们在公社开展一个法制教育讲堂,每天在广播里播出半个小时的法律法规制度,让大家清晰地了解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觉得怎么样?”
周部长觉得不怎么样:“咱们公社没人会背你说的这些啊,余厂长。”
这点余思雅早料到了:“没关系,周部长,咱们可以在公社里挑个能说会道的,咬字清楚的同志来宣传这个事。回头我让人去县里的新华书店,买两本这方面的书,等忙过这阵子,再请县公安局的同志下乡来给咱们开个讲座,由他们现身讲法,这样社员们的认识更清楚。你觉得怎么样?”
周部长还没说话,王书记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也是一桩成绩啊,做好了,回头县里汇报工作的时候,那绝对亮眼,而且是县里独一份的。遂高兴地说:“我觉得余厂长这个提议非常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周部长你说呢?”
两票对一票,周部长能说什么?他看着余思雅:“你不参加高考了?”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当然要了。”
“那你还操这么多的心?”周部长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这么多主意,一身精力仿佛用不完一样,一出接一出,不管是不是她的责任,就没闲下来过。
余思雅收敛了笑容:“这不是不希望我的事情再在其他人身上重演吗?而且咱们清河鸭养殖场肯定会越做越大,我也需要他们都知法守法,做个规矩人。”
她这么一说,周部长顿时觉得有点内疚:“是我没管好他们。”
余思雅不置可否,周部长这就是大家长思维了,他一个人哪管得了这么多人啊?还是得用规矩,用法律去约束社员们的行为。
王书记没周部长这么多想法,兴致勃勃地说:“那周部长也是不反对了,咱们合计合计,出个章程。”
余思雅见王书记非常感兴趣,便不想多掺和了:“王书记,你跟周部长讨论吧,还有几天就考试,我得回去复习了。”
王书记正在兴头上,有点不愿放余思雅走,可高考是大事,时间紧迫,他只能让步:“行吧,那你回去复习,我跟周部长商量商量,弄个章程出来,等你考试完了,再帮我们看看。”
如果他们能再等个十来天,余思雅也不介意:“好,那王书记,周部长,我先回去了。”
她拄着拐杖出了王书记的办公室。
等在走廊上的沈跃见她出来,马上过来扶着她:“怎么不喊我?”
“就几步路。”余思雅抬头笑看了他一眼说,“这里离家里还有两三里路呢,太远了,找个车子驮我回去吧。”
不然要是被沈跃这么一路背回去,那得接受多少目光的洗礼啊,余思雅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沈跃不答应:“小路不好走,太颠簸了,再说借了车子一会儿还要还,麻烦。走吧,上来,你这身板对我来说很轻松。”
余思雅撇嘴,上了就上,别后悔就行,两三里路呢,背个百来斤的人,看他累不累。
她拿着拐杖,爬了上来。
沈跃背着她出了公社,边走边问:“我送你去知青点吧,你跟他们复习效率更高,中午我给你送饭,晚上来接你回去,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想想也有道理:“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她养伤这十来天,确实耽搁了不少,去知青点临时抱抱佛脚也行。而且还有什么是比同甘共苦,为了共同的目标一起奋斗更能建立交情呢?只要有机会,她就要去知青们面前刷刷好感度,等这些知青回城了,那可都是她的人脉。
于是沈跃换了个方向,往知青点去。
走了一段路,余思雅主动问他:“你就不问问我跟王书记他们谈了什么?”
沈跃是真不好奇:“你的工作,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自己会告诉我。如果你没告诉,也许就不适合我知道。”
这答案真是无懈可击,可能他们部队里的人都比较有保密意识吧。不过今天谈的内容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余思雅就絮絮叨叨地跟他讲了起来。
沈跃听完后赞许地说:“这个活动非常有意义,如果有需要,我帮你跟罗援朝搭线,让他安排一两名公安同志下乡普法,是叫普法吧?”他记得余思雅刚才就用的这个字眼。
余思雅点头:“对,普法,最好能穿插一些他们在工作中遇到的案子,给大家警示意义。不过这个事就不麻烦你了,王书记兴致很高呢,我看他想把这做成一个有意义的活动,他以前是梅书记的秘书,认识的人不少,让他自己找人去,咱们何必给他搭人情?”
虽然余思雅现在跟王书记处得还不错,但到底比不上跟冯书记的交情,因而,余思雅也不愿意做太多。说白了,这个事真做成了,做好了,也是王书记的成绩,她能提个建议就不错了。
沈跃听沈建东说过王书记的事,知道他跟余思雅之间闹过不痛快,便没再多说:“行,听你的。”
说话间到了知青点。
正在复习的知青同志们见余思雅过来,都很高兴,赶紧放下书,问她:“余思雅同志,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大家的关心,我已经好多了,就是还要养一阵子。”余思雅从沈跃的背上滑下来,笑盈盈地说道,一点架子都没有。
知青们又问:“你现在走路不方便,还参加高考吗?”
“当然要,我这不过来跟你们一起复习吗?你们欢迎我吗?”余思雅拿起自己的书,扬了扬。
知青们自然说:“欢迎,非常欢迎余厂长,走,你的位置咱们还给你留着呢。”
两个女同志上来扶着余思雅。
沈跃见他们这么热情,对余思雅又抱着善意,便松开了手,笑着说:“那麻烦你们照顾思雅了,我回去收拾一下,中午给她送饭过来。”
“不麻烦,不麻烦,让余厂长跟咱们一起吃吧,你不用送了。”知青们连忙说道。
现在粮食金贵,知青们的境况也不是很好,沈跃哪能同意:“多谢大家的好意,不过思雅的伤还没好,要吃清淡点,还是我单独给她做吧,思雅就交给你们了。”
叮嘱完,他才回家。
推门开,沈红英抬起了头,惊讶地望着他:“大哥,嫂子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沈跃看到她也很意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红英撇嘴:“我们这几天放假,今天一大早我就跟香香收拾好了东西,去医院找你们,结果却听说嫂子出院了,然后我们没赶上客车,搭了一辆过路车回来。还以为你们比我先到呢,结果家里没人。”
抱怨完,她拉着余香香介绍:“哥,这是嫂子的妹妹,香香,她跟我一个宿舍。”
余香香是第二次见沈跃,有点紧张,手背擦了擦衣服,小声喊道:“姐夫。”
沈跃点头:“嗯,就当是自个儿家。”
“哥,你还没说我嫂子去哪儿了呢?不会是又去养殖场里忙工作了吧?”沈红英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沈跃这才回答:“没有,去知青点复习了。还有几天就高考了,你别去打扰你嫂子,让她专心复习,你先把饭做上,再弄点菜,我去看看有没有肉和鱼卖。”
这天中午的饭是沈红英做的,有鱼有肉有菜。沈跃去得比较晚,只买到了一条巴掌大的鲫鱼,沈红英便用这条鱼做了奶白奶白的鲫鱼汤给余思雅送过去。
余思雅打开两个饭盒,看到饭菜就猜出来了:“红英回来了?”
沈跃沉默了两秒:“这么明显?就不能是我做的?”
余思雅掩嘴偷笑:“你跟建东的手艺可没这么好,红英什么时候回来的?”
“比咱们晚一点点,咱们刚走,她跟香香就去了医院。”沈跃简单地说。
余思雅听到妹妹的名字,停顿片刻:“你回去帮我拿两块钱给香香……算了,暂时不要给,等回学校的时候让红英捎给她。”免得带回去背余家人发现了,又弄出一堆破事。
沈跃已经知道余家父母是什么德行了,说好不算好,说坏不算坏,让人如噎在喉,很不舒服。
“你要不放心,就让香香留在咱们家,跟红英作伴。”反正他们俩工资都不低,养得起两个女孩子。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不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反正她一年也没几天在乡下,都回了公社,不回家,以后让人怎么说香香。”
沈跃没跟她争:“那听你的,吃饭吧,不然一会儿凉了。”
为了不打扰余思雅复习,等她吃完,沈跃便带着空饭盒走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余思雅完全沉浸在了复习中,饭菜家务活都被沈家兄妹给包了,日子格外惬意。
一晃五天过去了,在高考的前两天,县里终于传来了消息,周家兴因为逃跑袭击公安,被改判无期徒刑,周母因为帮助儿子逃跑,判了六年有期徒刑。
当天,周部长就在喇叭里宣布了这件事,一下子在公社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走到哪儿都有人议论这件事。
不过沉浸在紧张复习中的知青们完全不受影响。
等到傍晚,余思雅被沈跃扶着出了知青点,就看到吴翠花带着两个瘦弱的孩子站在路边,看到她,吴翠花拉着孩子跑过来,激动地跪下:“余厂长,谢谢你!”
余思雅第一回遇到这种事,简直是无语:“你快起来,有话起来说,跪着像什么样?”
沈跃也板起脸,伸出一只手,拽着吴翠花的胳膊,强制把她拉了起来:“不想给思雅惹麻烦,就不要做出这种不知所谓的行为。”
吴翠花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余厂长,我……我没这个意思的,我是真心感谢你,要不是你,我们母女三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余思雅知道吴翠花没有恶意的,含笑说:“不用谢,我也没帮过你什么,是你自己反抗了不公的命运,迎来了新生活,带着孩子回去好好过日子吧,要是不想以后惹麻烦,这红云公社就别回了。”
吴翠花错愕:“我,我还想把自留地种上呢,空着多可惜!”
周家的自留地不少,加起来有一亩多,这些地种的东西都是不纳粮的,种多少都是自己的。她可以种一些玉米、红薯之类的,再种点能放的蔬菜,这样能节省不少生活费。
“你想以后跟周家兴他妈扯皮你就种吧。”余思雅没多说。
吴翠花想起了难缠的婆婆,打了个寒颤:“算了,不种了,荒着吧。”
“嗯,回去吧,收拾收拾早点去工作。”余思雅跟吴翠花没什么交情,帮她只是看她可怜,顺手拉一把,也没指望她回报。
吴翠花再次表达了一番感谢,这才离开。
然后第二天,社员们就发现,周家人去楼空了,房子的大门上了锁,值钱的东西,粮食,都不见了,吴翠花母子三人也不知去了哪儿,周家的房子和自留地就这么空闲了下来。
本省的高考设在5号和6号,离他们最近的考点设置在县城的高中和几所初中。到了4号这天,大家就陆续收拾东西,准备去县里面备考了。
红云公社准备参加高考的人不少,知青加上本公社的年轻人,总共有一百来号人,比周围几个公社都要多。xǐυmь.℃òm
这么多人,客车根本挤不下,余思雅便让潘永康开了货车过来,分两批载大家去县里。她的腿还没好,走路不方便,沈跃不放心,一起跟着去了县城。
上了车,大家挤在一起,坐在铺了谷草的车斗里,哪怕寒风扑面,一个个也群情高昂,有知青手牵手,唱起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之歌,还有个小伙子掏出口风琴,凑在嘴边,吹了起来,给他们伴奏。
生动感人的歌声一路唱到县城,余思雅也受到了感染,她不会歌词,就跟着大家一起哼,拍手鼓掌。一首接一首,直到招待所才停了下来。
余思雅被沈跃背下了车,趴在他的背上,高兴地说:“我今天很开心,无论考不考得上,我都挺开心的,但我希望他们都能考上。”
她不需要高考来改变命运,高考对她来说是锦上添花,可这些被时代耽搁了知识青年们却迫切地需要这场高考来改变他们蹉跎了十年的人生。
沈跃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的爱人,看起来无坚不摧,雷厉风行,实则有一颗柔软的心,善良却不软弱。
“你们这么努力,都会考上的。”第一次,沈跃说了不理性的话,明明知道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考上,却还是想安慰她。
余思雅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住进了招待所,大家并没有放松,哪怕离高考不到一天了,可所有的人安顿下来后,还是选择了窝在房间里继续看书做题。
余思雅也不例外,一直窝在房间里看书学习,吃过了晚饭,还拿着书本不放。
为了省钱,加上县城的招待所不够住,知青们都是两三个人挤一个房间。因为沈跃跟来了,大家没跟余思雅挤,给他们单独留了个房间。
吃过饭,打好了水,洗完饭盒后,沈跃穿上了军大衣,对余思雅说:“你睡觉的时候反锁上门,不认识的不要开门,晚上盖好被子。我明天早上来接你去考场。”
余思雅从书本中抬头,诧异地望着他:“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招待所可没空房间了。”
“我去罗援朝家住,你看会儿书就早点睡。”沈跃扣好了扣子,揉了揉她的头。
余思雅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然后错开了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说:“这么晚了,就别去打扰人家了,你就在这里睡吧,床很大,够睡两个人。”
这可真是个诱人的提议,沈跃非常心动,有一刹那都不想走了,他轻轻捏了一下余思雅红红的耳朵:“我找他还有点事要谈,明早就回来。”
说完就走了,再不走,他怕自己会反悔。
等他走到门口,余思雅叫住了他:“沈跃,谢谢你。”
她很清楚,沈跃是怕他们俩一直分房睡的,猛然间凑在一块儿,她不自在,睡不好,影响了明天的考试,所以才会大晚上的去战友家睡。
沈跃冲她笑了笑,再次叮嘱:“关好门窗,明天见。”
余思雅被他温柔的笑晃花了眼,等回过神来后,人已经不见了。她抿了抿唇,嘴角勾起,无声地笑了。
次日一大清早,沈跃就回来了,还带了两个煮鸡蛋,一碗豆浆,两个肉包子。
“洗漱完了吗?吃早饭吧,吃完我送你去考场。”沈跃把东西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然后去走廊尽头打了水过来,再掺上热水,让余思雅洗脸刷牙。
等忙活完,余思雅匆匆赶去了考场。她被分配到了县第二初中这个考场,沈跃只能把她送到学校门口,余下的只能她自己拄着拐杖进去了。
两天的考试很紧张,大家考完一课也不敢放松,吃过饭又开始复习下一科。
两天就这样紧张地过去了,第二天下午考完最后一课,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为了省钱,大家当天就准备回去,到了招待所便开始收拾东西,对答案,几家欢喜几家愁。
等车子来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考试的题目。
上了车,余思雅累得不轻,靠着沈跃的肩膀就闭上眼睛。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次数多了,她都习惯了。沈跃也习惯了,顺手握住她的头,用手挡住她的眼睛,轻声说:“眯一会儿吧。”
跟她一样疲惫不堪的年轻人不少,大家都逮着空打瞌睡,车子上全是呼噜声和小声说话的声音。
直到车子停在公社,有人喊“到了”,大家才高兴地拿着行李,跳下车,三三两两的道别。
余思雅因为腿不方便,未免磕碰,最后下车。
见状,潘永康提议:“余厂长,你腿还没好,要不我们送你回去吧。”
余思雅摇头:“不用了,我家那边路没修好,车子不好走,陷进田里就麻烦了。”
潘永康只得作罢。
沈跃把余思雅给背下车,还没走,就看到小李匆匆跑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余厂长,考得怎么样?”
余思雅没跟知青们对答案,但她毕竟上辈子参加过系统的学习,这辈子又提前一两年就开始看书,心里还是比较有底的,大部分题都会,所以也不是很担心:“还好。”
“那就好,考完试你就没事情了吧?”小李搓着手问。
余思雅瞧出来了,小李应该是特意来公社找她的,遂直接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小李叹了口气,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余厂长,省城那边的销售非常火爆,四天前就已经断货了,怕影响你考试,我一直没敢来找你。”
余思雅听到这里笑了:“那这是好事啊,赶紧加班加点生产,人不够就再招一批员工,趁着现在销量好,赚一笔。”
小李无奈地说:“不是人的问题,是货不够,养殖场没多少大鸭子了。前一阵从隔壁两个养殖场收回来的那批鸭子都杀光了,咱们养殖场的大鸭子也所剩无几了,下一批得到下个月初才能出笼。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咱们要不要去省养鸭场买点大鸭子?”
这确实是个办法,但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还得扩大规模,可扩大规模得花钱,他们现在还欠了不少钱,两个养殖场的账要结算,10号要发两个月的工资,也不知道账上还剩多少钱。
养殖场目前已经贷了银行七万多块,再想贷款可没那么容易了。所以下一步的扩张得靠他们自己。
余思雅已经十几天没去养殖场了,也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便说:“李主任,你让杨会计把账目准备好,我明天去厂子里看完了咱们再讨论。”
有她拿主意,小李放心了,连忙应声:“好,我这就回去安排。”
“等一下。”余思雅叫住了他,“你让马冬云找几个会做衣服的,明天带到养殖场来见我。”
小李不解,不过想到余思雅总不会做无用功,兼之天色已不早了,便没有多问:“好,我现在就去通知马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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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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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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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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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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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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