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战争是会死人的。
这一点庄叔颐是知道的,到了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只是以为明白而已。
震惊先是麻痹了她的感官了,在那一片麻木之中,首先恢复过来的是眼睛。在她察觉到之前,便已经被悲痛的泪水所冲垮了。
那个曾和她一同在上海的街头快乐地寻找美食,喊不准她的名字而将她唤作是“柳柳”,有着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总是笑着的人……不在了啊。
战争,原来是连这样微弱的美好也要夺走的东西啊。
虽然知道要正视现实,但是有的时候就是连眼前的这一点污渍也不想看清的,天真得叫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发笑。
“《南湖诗刊》又出新的壁报了,老师要去看吗?”程立开始的时候明明说过觉得老师太孩子气了,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忍不住靠近她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想要和她一起分享,痛苦的事情也想要和她倾诉。
而对于庄叔颐来说,这是简单的全都接受。因为喜欢她的学生不止他一个啊。“好……”
“老师,南湖诗社又出新的壁报了,一起去看吧。”陈元也猛地推开门,冲了进来。
然后那扇门便接二连三地被人打开了。
叽叽喳喳的人群围着庄叔颐,不过是去看壁报这样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但是到最后却变成了一件盛大而有趣的集体活动了。品味过新一期的壁报,众人决定继续去泡茶馆。
“说来已经是中午了呢。要吃什么呢?”庄叔颐换了新的一泡普洱,托着下巴喃喃道。
“吃米线吧。还是米线最好吃了。”云南有诸多美食,其中蒙自最出名的大概算是过桥米线了。虽然对于本地人来说不过是个平凡的菜肴,但是对于远道而来的这些异乡人来说,大概算是不可多得的廉价的美食了。
“米线啊,不错。那就吃那个吧。”庄叔颐顺从地说。脸上虽然带着微笑,但是心里的那个声音,依然哭嚎而嘶哑。虽然生活还在继续,但是改变了东西就是改变了,即使掩饰得再好。
“我要吃焖鸡米线。”“我要吃鳝鱼米线。”“我要吃爨肉米线。”“这个字真是难念啊,cuan,我在来云南之前都没见过这个字呢。”“写这个做招牌很费墨吧。”“对啊,哈哈哈哈……”
人群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欢声笑语的,仿佛是快乐也喜欢热闹似的。而悲伤却截然相反,似乎更喜欢孤身一人,没有任何防御之时的人。
今夜是朔夜,没有月光,更显得夜的清冷。
死亡是否也是如此悲凉呢?不见光影,唯有一片的寂静。
庄叔颐正趴在窗前叹气,便听见院子里传来声音。
“她有按时吃药吗?”“程医生,你是来给我看病的吧。”“你这种人惜命的很,就算别人扼住你的脖子要你去死,你也是绝不肯的。”“看来程医生是我的知音啊。”
庄叔颐喉咙里的叹气一下便堵在那里,哭笑不得起来。这两个男人,每次见面都要这么火药味十足地吵一顿,真不知道芳龄几何啊。“你们快进来吧。看个病还要打一架吗?”
“明明是他不对。”“明明是他不对。”
“哈哈哈哈……”
庄叔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俩孩子。“你们再这么吵,等会那些小孩子被吵起来,就有点好玩了,比一比,你们几个谁比较幼稚。程医生,好久不见了。”
“不过才两个月不见而已。你这个混蛋搬家搬到这么远,你知道我每次来出诊,要走多久吗?”程医生还是那一副傲慢又尖酸的表情。
但是曾在地狱的入口被他拉回来过的庄叔颐完全不这么认为了。甚至她曾经萌生过一个念头,幸好,她当年傻。那一柄匕首刺进胸膛,救了两个人,当年救的是她的阿娘,而十二年后救了她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人——阿年。
“程医生,真是麻烦您了。”庄叔颐温和地笑着,不如以往那般尖锐。
程琦对着她的笑脸反倒是叹起气来了。“每当看到你这张脸的时候,就会觉得你果然上了年纪啊。当初你就算是要求人,都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叫人看了就来气。”
“哪有,我当初看见你可低声下四了。”庄叔颐笑着一边拿出柜子底下珍藏的烟叶。扬波和庄叔颐都不是抽烟的人,这些烟草都是为来访有烟瘾的客人准备的,当然程医生算是其中最主要的消耗者。
“大概也只有你这里会毫不在意地拿出这么贵的东西待客了。价格已经涨到叫人吐一口气也觉得肉疼了。”程琦小心地捏起一点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心满意足地将自己的烟斗装满。
庄叔颐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若是普通人说这话,大抵只能算是在感慨世道艰难,但若是换作程医生那这话的意味便大不相同了。要知道在这战争之中最昂贵的从来就只有一个——性命。
虽然烟草这类奢侈消耗品确实有昂贵的理由,但是作为可以保命并十分稀缺的药品还有绷带便更是贵不可言了。程医生的烟瘾大,不舍得购买烟草,却不吝啬于用在那些穷困的病人们身上的药钱。
他是个好人。从多年前只是因为戏弄自己而心生悔意,至如今也不能释怀,尽心竭力地帮助自己这一点大概就能看出来了。
“接下来,你们要去昆明了吗?”自那天之后过了几日,通知下来了,昆明的校区已经筹建好了,下一个学期蒙自分校便会迁回昆明。
“是的。程医生,阿年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庄叔颐担忧地问。
微黄的灯光之下,他满身的伤痕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越发显现得可怖。若是有不相识的人所见,恐怕还要以为他是什么蛮横无理之徒。
“看起来像恶霸?”扬波趴在那里,还有闲情雅致和庄叔颐开玩笑。
“对啊,像极了。但是就是个恶霸,也是个怂包,否则怎么会尽是后背受伤呢?”庄叔颐一边笑着打趣,一边便又落下泪来了。
“怎么又哭了?真是拿你没办法。小哭包。”扬波方才觉得自己转移话题转移得不错,看她落下泪来,无奈极了。“别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你个大骗子。”庄叔颐脸上的笑褪去,如同沙滩上无瑕的海浪褪去留下一地的狼藉。她怎么能不哭泣,时至今日,她所能哭泣悲叹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而其中,最为眼前的,不就是他的这些伤痕,不就是这些为了保护她而留下的伤痕吗?逃跑的人是可耻的,在国人的意识里,唯有勇敢面对,方才是唯一的正道。xǐυmь.℃òm
然而他却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公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背道而驰,只为了保护她。
不是只有正面受敌的人才是英雄。所有为了这个国家而战,为了保护心中所爱之人而战的人,无论哪个时代,都是英雄吧。
庄叔颐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贴在那炽热的胸膛,淋漓尽致地痛哭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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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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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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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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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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