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叔颐奇怪地转过头去,诧异地发现自己写在黑板上的字居然还在。这不太常见。学校里的教室虽然多,但是隔着几天还没有用上的可能也是十分小的。
只是这几日的时局实在是太混乱,才会留下来的吧。
庄叔颐的眼神变得十分的坚定。
“同学们,这可能是我们在此,在太阳升起前的最后一堂课。可是同学们,黑暗并不可怕,因为我们知道,黎明终将会到来的。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努力、奋斗!”
庄叔颐用温柔的眼神,将这些稚嫩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地深情地望过去,这些都是祖国最宝贵的力量,他们是未来。
“同学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下课。”
希望将来还有一日可以相见。庄叔颐轻快地走出了校园。不是不痛苦,不是不哀伤,只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那些沉重的东西无法拖住她的脚步。
庄叔颐寻了人给庄嘉兰送了信。只是庄叔颐心里也明白,有了安哥儿,就算庄嘉兰想走,恐怕也不可能了。这世上最伟大的人也许有无数种模样,但是对于孩子来说,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母亲。
阿娘……
庄叔颐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她的母亲,如今怎么样了呢?整整十四年的光阴,好似一眨眼便过去了。她如同迷路的孩童,再也没能寻到回去的路。
永宁一定会没事的。庄叔颐坚信这一点。因为那里有着贫瘠的土地,曲折的道路,汹涌的海湾,还有强悍的人。谁也动不了永宁的餐桌和钱袋,那才是永宁人的命。
可若当战火蔓延至整个中国,她那美好无暇的永宁,真的能够幸免于难吗?
不安如同藤蔓一般缠绕上了庄叔颐的心情。
“榴榴,我们走吧。小心些。”扬波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借着各种渠道送出去了。现在只要他们带着最重要的这些东西,小心地穿过敌人把守的关卡,就能出去了。
出了城门,外头自然有车子等着。只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走过敌人眼皮底下的城门。扬波轻轻地拢了拢庄叔颐系在头上的纱巾,将她那闪亮动人的眼睛彻底遮掩起来。
可是无论怎么乔装打扮,以扬波的视角去看,都觉得眼前的人实在还是太过出众,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哪怕是不出声独独站在那里,都叫他不由地侧目而视。
她太特别了。
特别到就像是谁把天上的星辰悉数摘了下来,用来塑造了这样一副叫人移不开视线的躯壳,又将这大地的鲜花全都取了来,做了这芳香四溢的灵魂。
扬波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用自己的影子将她遮掩住。可是即便是如此,他仍然担忧不已。
庄叔颐看了他那紧张的模样,笑道。“这世上大概只有你觉得我好看又特别。就算是我自己来看,都夸不出你说的这些话来。别担心了。我都裹成这样了,谁还认得出我呀?”
“我!”扬波脱口而出,然后连自己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两个人笑着相互挽着,沐浴着夏日的晚风,像从前每一个出门游玩的日子,脚步轻快又俏皮。可是这样的欢快终还是在那些举着刺刀,不怀好意的目光之下渐渐消散了。
庄叔颐小心地用眼角瞟过那一抹抹可怕至极的绿色。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装点北平的,会变成如此灰暗、阴沉、风尘仆仆的绿色。
“喂,把帽子摘下来。”一个日本兵故意地用刺刀挑开一个路人的帽子,然后嘲讽对方模样,吓得四周的人都不由地退散开来。
庄叔颐也被吓了一跳,她紧紧地抓着扬波的手臂,鼻尖冒出了汗珠。
扬波小心地轻拍了拍她,无声地安慰。他也不敢在这里出声,若是引起敌人的注意便不好了。希望他口袋里满满的金银,足够打动这些人吧。
两个人正用目光相互示意,只听得一声喊叫,接着是杂乱的呼喊声,整个局面顿时混乱起来。庄叔颐刚想抬头去看,扬波便一把按住她,搂住她便顺着奔逃的人群往回走。
“怎么了?发生什么……枪声!”庄叔颐听见了枪声,立刻意识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不再说话,跟着扬波便飞快地往回跑。
这就是被丢弃的国土理所当然会上演的戏码。毕竟现在他们既没有可以保护的矛,也没有可以抵御的盾,像那待宰的羔羊,除了温顺和死亡,别无选择。
“抓住他!格杀勿论,抗日分子!”那古怪的腔调高声大喊。“不许动,再走,就开枪了。你们这些支那猪!”
紧接着便是一阵叽里咕噜,听不出来的话。
慌乱的人群里可能不只有庄叔颐听得懂,只是她担心那些听不懂的人们会错过这命令。是的,命令。明明是最重要的话语,那些士兵却反倒用了日语,不肯用中文来说。
庄叔颐看着周围仍然茫然奔逃的人们,不得不站出来,高声地翻译道。“快蹲下,他说快蹲下,他数到三就开枪!快找掩护,不要乱跑了,快蹲下。”
庄叔颐怕他们不肯相信自己,率先蹲了下去。扬波也紧跟着。周围的人一看,有的相信了,有的就算想去相信也已经慌了神,听不清命令了。
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人跟着庄叔颐蹲了下去,甚至有人因为蹲在道路中间而被奔逃的人群撞倒。被撞倒的那个人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对着庄叔颐啐了一口。“我呸,说的什么鬼话……”
他的话音未落,周围便响起了源源不断的枪声、哀嚎声,还有凄厉的哭声。血肉在子弹之间被炸开了,鲜血四溅。
可那开枪的士兵竟指着他们那惧怕发抖的模样,大笑起来,仿佛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他们可不就是一个笑话吗?失去了国家,失去了政府的,一群羔羊,怎么不叫人发笑呢!
庄叔颐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抹了抹脸。手上沾满了仍带有余温的鲜血。就在她眼前,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如此轻易地,如此没有道理地,被一群闯入家门的强盗杀死了。
愤怒一刹那冲破理智的防线,血液疯狂地上涌。庄叔颐咬住了牙关,攥紧拳头,猛地便要站起来与他们拼命。xǐυmь.℃òm
他们怎么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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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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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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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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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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