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叔颐抱着一堆账本,吃力地啃着。她的算数确实不错,但是和看账目便是两回事情了。有的钱拨出去三四个地方,一不留神便要出了岔子。“光花圃每日就要花三十块,这三十块究竟花到哪里去了?老是对不上。”
“我突然觉得阿娘太厉害了,她每天要管家里的大小事务,还要参加协会的活动,居然还有时间念经烧香拜佛。”庄叔颐钦佩道。
“太太毕竟是在英国念过书的。”杨波帮她看了一部分,也觉得头大如斗。这错综复杂的,比永宁城的下水道还要叫人头疼。
“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了。阿娘从不说这些,但是我觉得她应该很喜欢读书吧。”庄叔颐摸着钢笔的帽子,上面刻着阿娘的名字。这是阿娘的钢笔,只是最后却收在了阿爹的书房里。
庄叔颐曾听过许多关于阿娘在英国读书的传闻,一个裹了小脚的女人,从未学过外语,却只花了三年便读完了纽纳姆学院的本科,若不是最后一年阿爹不得不回来,许是她可以成为一名女子研究生。
多么神奇的字眼。庄叔颐只觉得那应该是非常重大,非常厉害的一个名词,但是这个时候她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不看了,不看了。我想去外面转转。”庄叔颐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吓了扬波一跳。
“榴榴,小心!”还是扬波及时冲了过去,庄叔颐才没有被倒下的椅子一块带倒。扬波先将她安置好,再将去扶起椅子,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次可别这么鲁莽了。”
“我有阿年嘛。”庄叔颐半点不放在心上,欢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阿年,看你脸上,都是墨水。”
扬波摸了摸自己的脸,可不是一脸墨水吗?刚刚他跑得太快,都忘了自己手上的钢笔,墨水都洒到他脸上了。再低头一看,地上桌子,甚至账本上也都撒上了不少墨点。
“完了。”庄叔颐这才发觉,遭殃的可不止是扬波的脸,长叹了一声,又立刻自暴自弃道。“不管了,不管了,我们出去逛一圈再回来吧。反正都这样了。”
扬波还能怎么回答呢,自然是应允了。他给庄叔颐披了一件厚衣服,才带她出去。“你可别做什么危险动作,想想你身上的伤。”
“好啦,我不是那么傻的。”庄叔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隔着厚厚的衣服摸不出来,但是她自己感觉到胸口心脏跳动的位置有一条发痒的疤痕。
庄叔颐都想不起来当时自己的心情了,似乎是害怕的,又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回想起来,只记得疼得很剧烈。起码现在叫她再做一次,她是绝不会如此果决了。
“去老大昌吧,现在好像在卖冰糕呢。”庄叔颐曾在上海吃过一次,现在想起来便流口水,冰冰凉凉的,再加上淋在上面的酸甜果酱和香脆坚果,滋味真是叫人欲罢不能呢。
“不行。”扬波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你忘了自己的伤口还没好,就算买了你也不许吃。冰糕那么凉,你也不许冬天吃。”
“炉子的炭火烧得旺旺的,在屋子里汗流浃背地吃冰糕,不是很棒的体验吗?”庄叔颐瘪着嘴不太开心地抱怨道。
“不行。”扬波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清醒一点。”
“那好吧,我们去有味书屋吧。我们好久没有去淘书了。”庄叔颐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书屋。
“书房已经没有位置了。”扬波一边这么说,一边却半点不阻止她。最后两个人挑了十来本才收手。
“对哦,书房没有位置了,就放在玫瑰公寓里好了。”庄叔颐一身轻松地走在前面,扬波一个人抱着箱子走在后面。
“你忘了上次已经放不下,我还翻修了地窖,放了一些下去。”扬波无奈道。
“忘了。这么说地窖也可以放书咯,我还可以再买一些嘛。”庄叔颐说干就干,立即便拉着扬波返回书屋,还要再挑。
扬波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可算是不敢再劝了。他怕自己再说几句,她连书屋也要整个搬回去。
两个人刚走到书屋门口,就听到里面激烈的争吵。
“那是我的东西,你怎么能擅作主张将那些书卖掉?”说话的女声十分的耳熟。庄叔颐探头去看,果然是个熟人,就是上回来大闹过庄府的庄亚楠,也算是庄叔颐的堂姐。
“我不是都认错了嘛。若是还有一点办法,你以为我想做这恶人。家里五天都揭不开锅了,你还不在家,我连家里的被子都当了,实在是没办法了,哈切!”说话的小姑娘倒是没见过。
“算了,也不全是你的错。我走之前不是给你们留了十块,起码可以撑到下个月啊。”庄亚楠一边心疼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书,一边又心疼自家的妹妹。“又是那个混蛋抢去了?”
“也不是。”庄雯梓有些心虚地别开了姐姐的视线。
“怎么回事?”庄亚楠立即竖起眉毛,斥责道。“不是和你说过了,别去管他,就算他被人打断腿,砍了一两根手指又不会死。说不准还能叫他收敛一点。不,他要是那么容易悔改也不会害我们这么惨了。”
“不是,不是。像他那样的渣滓就是死在外面,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是宝儿,发烧了,烧了好几天,凤姨跪在我面前求我。他毕竟是我们的弟弟。我就……”庄雯梓捂住自己的脸,低声哭泣。“对不起,二姐。”
“别哭了。既然是宝儿的事,那也没办法。”庄亚楠叹了一口气。“老板,你帮我再找找,若是还有没卖出去的,麻烦你给我留着,我愿意出原价买回来。”
“阿姐!”庄雯梓听了,立即惊叫道。她卖那一叠书的时候才不过原价的一半不到呢。若是全价买回来,那可就是一笔不得了的大数目。
“你别说了。那些是我的命,我非要找回来不可的。”庄亚楠一旦下了决心,便是别人轻易改不了的。
庄叔颐在心底不由地欣赏她。这个姑娘虽然是她讨厌的庶叔叔的女儿,但是却很对她的脾气。于是她上前一步,插嘴道。“你的书是哪些?我刚刚买了一些,你可以看看,如果有你的,我可以直接还给你。”
“是你?”庄亚楠欣喜地回过头,却在看到庄叔颐的瞬间耷拉下脸,然后犹豫了片刻,才很是尴尬道。“三小姐。”
“不,不要那么叫我。就叫我叔颐吧,我叫你亚楠可以吗?”庄叔颐摸了摸鼻子,她可当不起这声称呼。
其实,两人明明是一家人,只是如今因为那无关紧要的东西分出了个高下来。但是这样的高低不是庄叔颐想要的。她做这等封建迂腐的事,那可太对不起她读过的卢梭的《社会契约论》了。琇書網
“谢谢你,但是如果你出了钱的,我还是要将钱还给你的。‘不食嗟来之食’这点骨气,我还是有的。”庄亚楠最终还是付了钱,只是她一时拿不出那么许多,便写了一张欠条给庄叔颐。
庄叔颐握着那张欠条,一路走回家。扬波跟在后面,看她东张西望,不由地奇怪。“你看什么?小心路上的石头。”
“我以前从来都没意识到城里面有这么多当铺。”庄叔颐看的却不是那些挂着“当”字的店铺,而是徘徊在店铺门口的那些狼狈不堪的人们。
等庄叔颐重新坐在书桌前算账时,摊开那张欠条,内心又有诸多感受。“这可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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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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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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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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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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