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叔颐正出神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啊。我喜欢。总觉得苏绣很美。可是我弄不明白,为什么班上的女同学只觉得那些东西累赘又土气,不如西方素面的料子。”
这个问题扬波是回答不上来的。庄叔颐也不要他回答,便自己说了下去。“新的事物固然美好,可是旧的事物依然有好的值得留下来的部分呀。为什么要将他们全部否定呢?”
“我不明白。可是我是绝不会认同她们的。我喜欢刺绣,也喜欢古文,不希望将来某一天,我的子孙说起这些的时候,连它们是什么都不知道。”
扬波听到这里有些好笑。庄叔颐总是想得太远,想得太过缥缈,眼下她连情爱两字都还弄不明白,却已经想到了半生之后的事情去了。
“就是那刺绣实在是太难了。还好现在不要我自己绣东西。”庄叔颐说到这里又庆幸起来。“幸好现在是民国了,否则那我大概连衣服也没得穿了。”
扬波没揭破,就算是大清,大家小姐也绝不会因为不懂刺绣便穿不上衣服的。
“啊,阿年,等等,我瞧见卖泡虾的了。我们去买两个。”庄叔颐便是闻见这香气,嘴中的唾液都快满出来了。
扬波自然不会否决她。他将车子停下来,让庄叔颐先下来,然后将车子架好,嘱咐她别乱跑,独自去挤那围满人的小摊子了。
不多时,庄叔颐手上便多了一个炸得金黄焦脆,肉香肆意的泡虾。
这泡虾酥脆的面皮之下裹着满满的内涵,足有巴掌大。庄叔颐小心翼翼地在边边啃上一口,然后赶紧避开来,里头的热气就噌地一下冒了出来。
秋冬时节在寒冷的路边遇上这珍馐,岂有不快乐的道理?
庄叔颐一边吹,一边小心地啃咬,既怕烫着自己,又心急。但是这幸福的小小时光,还是有结束的时候。
等庄叔颐反应过来,手上便空了。庄叔颐不由地可惜。她都没过瘾呢。只觉得一口便将它吃完了,很是不满足。应该买两个的。可是若到那个时候,她八成还是不会满足的。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
扬波不需要转过头去看她,便知道她已经吃完了,又开始不高兴了。他便说了一句。“早上买了水潺。”
只这一句,又将庄叔颐开心起来了。想到那滑溜溜软绵绵,入口即化的水潺,她便连忙催促道。“那我们快点回去吧。阿年,快些。”
说到这里便不得不提起永宁这个地方的怪异之处了。别处的富贵人家吃的那是鱼翅海参,偏偏这里的富贵人家和平头百姓并没有什么不同,就爱吃些平价的海货。
海瓜子、泥螺、水潺……尽是些码头上随处可见的小玩意,既多又廉价,在别处有点家产的人家大抵是不屑的。琇書蛧
可是永宁这地方靠着东海。东海的水冷,出的海物便格外的鲜美,最是这等小玩意有滋味。
富贵人家虽说大多好面子,但也不是真傻子。好吃的东西管它是个什么,吃进肚子里才是真的。
庄叔颐也是。面子那东西不能吃,她又用不上。让她选,是那些没滋没味的“粉条子”和“大肥皂”,还是有滋有味的小玩意,她当然是选后者了。
再一个拐角,便能到泰康路,瞧见那庄府大门前的石鼓了。庄叔颐却突然地瞟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畏畏缩缩地站在角落里。“奇安?你怎在这里?是我大姐夫叫你来的。”
这缩头缩脑的小伙子正是庄叔颐大姐夫府上的听差。他见了庄叔颐,那可跟见了菩萨是一样一样的。“三小姐,您可算来了。不是老爷叫我来的。他不肯叫府上知道,他病了。”
“大姐夫病了?”庄叔颐觉得奇怪,病便病了,为何不能告诉她们呢。“病得厉不厉害?可看了医生?”
“看是看了。但是……老爷他不肯吃药啊。”奇安实在是没法子了。他家老爷,七尺大汉瘦得竟只剩皮包骨头了,脸颊消瘦得叫人害怕。着实是病得厉害了。
“为什么不肯吃药?这病既然能治,哪有不肯治的道理?”庄叔颐想了想。“他不是……”
“正是啊。三小姐,自从夫人去了,他便不肯好好吃饭。如今病了,反倒像是趁了他的愿。”奇安边说边抹泪。
大姐夫这是要寻死?说实话,庄叔颐不觉得奇怪。当年他如此爱她大姐,生生在灵堂里哭晕了七八回。若是存了殉情的心思,谁也拦不住。
只是她大姐还有一个儿子唤作元哥儿的,今年也不过三岁而已。他已经失了母亲,若是再失了父亲,岂不是可怜。
庄叔颐虽因大姐的死,不喜欢那大姐夫了,但是她再怎么样也是没法对亲外甥冷血的。她打定主意,背着阿娘去看看他。好歹劝他想想亲儿子。
“你且回去。我寻个日子去看看他。只是你莫要来我家里了,若是叫我阿娘看了,说不准又要难过了。”庄叔颐想了想,又说。“你等等,我去寻支老人参来,你便混在他喝的水里便是。若他不肯喝,叫元哥儿送。我就不信他真这么狠心。”
“谢谢三小姐,谢谢三小姐。您真是救苦救难的女菩萨。”那奇安感激涕淋道。
“别。我可不是菩萨。我家的女菩萨送去你家,还没了呢。”庄叔颐带着些气说道。她大姐人长得极美不说,心地也是一等一的好。若不是嫁到他们家去,说不准此时还在呢。
虽然庄叔颐也知道,这很不讲理。大姐是得了病,药石罔效才没的。但是庄叔颐就是忍不住想要迁怒他们。谁叫他们夺走了她最喜欢的大姐!
提起了这一糟心事,庄叔颐晚饭也吃不香了。
那红烧水潺正摆在她前头,只用了一点聚盛荣里上好的酱油,无需其他作料,便已经是鲜美极了。
这水潺柔嫩似水,只有厉害的人才用筷子夹得起来,一般的人物可不成,只得用勺子舀。舀上那么一勺,塞进嘴里,刚碰到舌头便化开了,连牙齿也用不上。
往日里,这么一大盘子,庄叔颐一个人便能吃掉大半。今日因她心里存了事,傻傻地竟没吃几口,光顾着嚼碗里的白米饭了。这么半碗吃进肚子,她竟也感到饱了。
若是别家的小姑娘这么行事,旁人是觉察不出来的。都说女儿家是小鸟胃,吃些个鸟食便尽够了。可是庄叔颐不同,她一顿能吃上三四碗不停歇的。
便是如今她阿娘恐她胖了不合时人的审美,才堪堪阻止她少吃那么几口。否则那庄叔颐不将食物填上喉咙口,是决不罢休的。
这样一个爱吃的姑娘,如今连她喜欢的菜色也顾不上,谁都晓得她这是出了事了。柳椒瑛有心想问问她。但是明知道说出来会害得阿娘难过,庄叔颐怎肯对她说实话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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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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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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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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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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