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广宣殿后一直空着的一片院子,终于迎来了他的主人。
杨广让人找来了珍藏许久的佳酿,和李优坐在门廊上,望着栗子树下的石桌。此刻栗子树和其他冬天的树,已经没了任何区别,都是光秃秃的树枝上压着沉甸甸的雪。
李优接过杨广递过来的酒壶,愣了愣道:“二哥,这怎么……”
“很意外?皇子也会用这样寻常百姓才用的酒壶?”
李优摇头,想起历史上对隋文帝杨坚的评价,都是一生节俭:“不会。因为本来二哥和父皇都是受到百姓爱戴的人,贴近百姓生活很正常。”
至少现在的杨广,的确是受到百官欣赏,百姓爱戴的。
“呵呵,轩宸你把我和父皇相提并论,这要是听到那些老臣耳朵里,二哥可就被扣上了预谋篡位的帽子了。”
杨广的声音听不出生气的意味,仿佛就是随便一句叮嘱。但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睛,还是让人不由得陷入进去,失去反抗的能力。
李优喝了一口酒,微辣中带着清凉的口感,顺着嗓子一路而下,胸口腾腾起热气:“每个父亲都是为人子为之努力的目标,这是很正常的。”
手中的酒壶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引诱着李优本就有些昏沉的理智,一度开始迷惑。
身体开始热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喝酒可以暖身子吧?
李优这么想着,拉了拉身上的狐裘:“二哥,我觉得……”
最后的话被醉意掩盖,无法宣之于口。
杨广拉开自己的披风,将李优拉进自己怀里,笑容懒懒:“轩宸,你在知道二哥做的事后……还会这么说吗?”
杨广心脏久违地加快了速度,不再是克制而平静的节奏。
他在期待李优知道真实的他,然后……会露出怎样的神色?是绝望,还是……崩溃?
一直以来的铺垫,都是为了最后的美景。
杨广半抱着李优,深深喝了一口酒,平日里千杯不醉的酒量,此刻仿佛也有了醉意。往旁边一靠,注视着远处干枯的栗子树。
“你的孩子,倒是一点也不像你。把父皇的仁义学了个遍,唯独没学你的心狠毒辣……以及从不说真话的话术。”
细微的声音传来,是有人踏雪而来。
杨广的手轻轻遮住李优的耳朵,看向来人:“你怎么来了?”
“殿下,是这把剑……成都有罪。”
宇文成都来归还梦汨剑,没想到会被吸引到这里来。
这个院子是广宣殿的禁地,与其说是禁地倒不如说是晋王殿下放逐内心情感的地方。
这里藏着晋王殿下年少时,那热烈而真诚的爱意。
只不过,如今已经如同这满院萧瑟一般,冰封入大雪中。xǐυmь.℃òm
杨广不看垂直跪在雪地中的宇文成都,目光始终在一旁的梦汨剑上,他抬了手:“把剑给我。”
从宇文成都手中拿到剑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他等了多年,也从未发现的气息。
呵,那女人果然还活着。
血蛊之术,众人只知其凶险阴狠,不知要完全发挥血蛊之术,必须下蛊之人活着。
特别是这种极有可能带有幻境的蛊术。
杨广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发红,血色覆盖了那如深渊的黑眸,宛若地狱修罗追魂索命,戾气四溢。
“还活着……真好。”
一字一句在舌尖旋转,出口时仿佛打磨好的利刃,泛着寒意。
“倒是免了我的遗憾。”
宇文成都静静地跪着,往常骄傲的将军,此刻在杨广阴郁气息的压制下,没了骄傲,只能被那阵阵戾气同化。
随着他堕落,沉入修罗。
“殿下,请吩咐。”
此刻李优脑袋动了一下,从杨广肩膀上滑下,发出一声闷哼,似乎要醒过来。
杨广托住李优的头,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宇文成都:“他和你不一样。他的作用,还在后面。”
“……是。”
宇文成都低下头,沉积的白雪几乎被目光中的杀意和嫉恨融化。
呵,以后的作用?
罗轩宸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晋王殿下的最大威胁。皇宫里西域的势力,可没有那么容易被荡清。
这究竟是自负地认为可以挟罗轩宸以令西域,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呢?
说到底不过是……他宇文成都没有动摇朝堂的能力!
这寒冬腊月里,哪怕习武之人跪这么一会儿也会吃不消。
可双膝沉入积雪中,寒风钻进衣领,宇文成都也没有吭声。他用沉默回应内心的煎熬,骄傲让他不能示弱。
杨广收回目光,他深知宇文成都的倔脾气,于是缓和了语气:“起来吧。日后莫要动不动就下跪了,跪这么久容易伤身。”
“谢殿下/体恤。”
杨广把李优挪动靠在一旁,蹲下身扶起宇文成都,又轻轻拍了拍他肩上的积雪,道:“这一路上你也累了,好好去休息一下。”
宇文成都双手捧出梦汨剑,待杨广拿下后开了口:“殿下,他是那个人的孩子吗?”
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宇文成都,他一直在杨广身边,深知杨广的性子,也知道杨广对那个人的怨恨和舍不掉的痴情。在看到罗轩宸用梦汨剑的时候,他就有了猜测。
只有这个原因,才会让杨广一度容忍罗轩宸,甚至前后态度大幅度转变。
杨广轻抚手中的剑,似是不经意地道:“如若不是,碰到梦汨剑的那一刻,他就死了。”
噌的一声,梦汨剑出鞘。
寒光在大雪中越发明亮冰冷,其中暗纹绰约。如果李优醒着,就会发现那和他脸上的皇纹一模一样。
“罗轩宸,不,本王的好二弟,会是最好用的一张牌。”
剑入鞘,杨广拍了拍宇文成都的肩膀,道:“明日你带着轩宸去挑选近卫。记住要上点心。”
宇文成都听出杨广话中隐藏的意思,道:“请殿下放心,成都会为安王殿下挑选适合他的近卫的。”
“嗯,下去休息吧。”
杨广把剑放在李优身旁,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这一口酒,竟然有些发辣。
……
不知过了多久,李优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一地的酒壶,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清醒过来就按住杨广喝酒的手。
“二哥!你怎么喝这么多?”
看清杨广的眼神,李优还是被蛊惑了一下。
那双永远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被化成了一汪水。虽然依旧朦胧黑雾,危险暗藏其中,却变得更加吸引人。
各种意义上的。
杨广淡淡扫了李优一眼,嘴角上扬:“高兴啊。既然醒了,要不再配二哥喝一杯?”
可不得高兴,本以为再也无法报复的人……她竟然还活着。
真是弥补了……遗憾啊。
胸口的情绪,苦涩还是悲伤,亦或是欣喜,都压得这往日里平静狠厉的青年,胸口发闷。
李优察觉到杨广情绪的不对劲,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拿起手边的酒壶和杨广碰了碰:“行吧。不管什么原因,我陪你。”
说完就自己灌了自己一大口。
哎……又要晕了。
被人一把拉了过去,李优看到近在咫尺的杨广,看清了那黑色雾气下的……苦涩。那是一种几乎摧毁一切的黑火,带着怨恨却又蕴含着浓厚的缠绵情绪。
这是……受过情伤的人,才有的眼神。
李优恍然大悟,杨广这是已经知道宇文鸢活着了吧?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但看这样子明显就是确定了。
那……杨广也肯定知道了,他的生母不是姜桂枝而是宇文鸢。
李优不知道他能劝什么,只能关心道:“二哥,虽说我陪你了,但为了我们两不直接瘫在这,第二天集体染上风寒。还是少喝点吧。”
“噗嗤。”
杨广笑出声,笑容竟是不熟罗成的轻狂而飞扬。
“就这?再来八百……”
李优连忙接住骤然倒下的杨广。真别说,杨广看着瘦瘦高高的,可真重。要不是借力抬了一下,还真能被杨广给压住动弹不得。
那张平日里虚假而阴戾的面容,如今安稳下来静静沉睡,多了几分柔和和真实。把那张脸本身得天独厚的优势,完全显现了出来。
李优心中叹气:同是一个爹,为什么他就没继承到这容貌呢?这不科学!
这大冷天的继续留在这里不靠谱,可也搬不动杨广。李优只能找了个背风处,把杨广的头放在腿上,用狐裘把两人裹了个严实。
看这满地的酒壶,应该有人定时过来送酒。等人过来就好了,两个人总能搬动杨广的。
等了一会儿,就在李优打算拖着杨广走了,就看到了大雪中的身影,连忙道:“快过来帮忙!晋王殿下喝醉了。”
来人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加快了脚步,跑了过来。
近了之后,李优看清了这人是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人就是许久没有出现的韩子直。
但……眉眼间少了挑衅,多了些愁绪。就像被磨平了棱角的……石头,黯淡无光。
韩子直向李优道:“安王殿下。”
“不,不用。麻烦你把二哥扶进去吧。”
沉默应下,将杨广扶了起来转身就走。
李优喊住了他,犹豫道:“你……”
看到那双麻木的眼睛,李优收回了疑问道:“你走吧。小心点,大雪天地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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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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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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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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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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