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梦里见到了久违的赵越,那个与他结发为夫妻的赵越。
赵越站在他们新婚照片的大相框前,双手摩挲着肘部的披肩,似乎是觉得冷。但她背影挺拔,站得很直,白皙纤细的脖子挺直,像天鹅的脖颈。
虞渊记得这一幕,这一幕在现实中真实发生过。
那时他们刚成婚,两人互相并不了解,又因为是商业性质的联姻,关系更加微妙。
他和她则默契地选择了,保持恰好的距离。
虞渊在混沌的梦境中回忆,在现实中,他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好像是,他刚进家门,刚好看到赵越站在那里,两人相似一笑,点过头就算打了招呼。
当时,两人隔了一个客厅的距离。
那现在呢?
现在他想怎么做?
虞渊头脑一片混沌,等重新看清眼前的画面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画框前面了。
赵越就站在同他比肩的位置,侧过头来看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沉静寡淡,但掩不住眉眼里微微的惊讶。
也许是摩挲的动作突然停止,赵越的披肩垂落在地,她弯腰去捡,余光瞥见眼前的人也动了动。
他随着蹲了下去。
两人的手指同时缠上了披肩,却不知谁先换了方向,披肩坠在地上,两人的手指却缠在了一起。
虞渊细细打量眼前的人,她依旧是那张平静的脸,依旧是寡淡掩饰内心的表情。
可他看见她的耳廓,红得像要滴血。
虞渊倾身过去。
他在梦中亲吻了他的新娘。
一梦醒罢,一切如旧。
每天醒来的赵越,依旧有着奇怪的人设。
虞渊心底莫名地升起失落,但也只能按下,就这么见招拆招地生活,记录着不同妻子的细节。
转眼一个月过去,每份笔记由原本的三两行,累积成密密麻麻的三两页。
——巫女。对应我的身份:皇子。
——性格较强势,需要忍让。
——从属于玄儒司,自古为皇权效命。
——喜欢吃干净的食物,不喜欢有血液的活物……
——学妹。对应我的身份:学长。
——该设定与现实经历有较多的相似之处……
——甜妹……
——小呆子……
这一个多月的观察看来,赵越没有再多出新的人格,就是这四种人格,每天随机切换。
因为有记录的目的,所以虞渊和她的沟通变得密切起来。关于她在该设定中的家世啊、童年经历啊、个人喜好啊,都有聊到过,且赵越每次的回答都很符合人设。
就像是,被一个全新的人附身了一样,而附在她身上的那个人,确实有着完整的一生。
如果不是因为每个人设都有一致的画图习惯和工作能力,虞渊几乎不能保证面前的人真的是他的妻子。
心理医生给的说法是,如果确定这些新的人设都是多重人格的存在,那么统一的工作能力,至少是主人格依旧潜在并影响着这些副人格的证据。
这是个好消息,主人格一直都在,只是不在表面。琇書網
但目前依旧无法确定确诊为多重人格障碍,所以郝老师会加入更多新仪器来进行分析。
他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的发妻,居然要靠对方的专业能力才能认出来。
以前她在的时候,他没想过要了解。
如今他想了解了,她本人却不在。
他只能从这些人格中旁敲侧击,找出共同点,来归结出一些他妻子的信息。
沟通是双向的,虞渊这边每天从不同人设这里获得线索,而每一个赵越,也都会从他这边了解情况。
比如为什么现实世界和她们想象的不一样,但她们可以很自然地接受记忆中本不存在的东西。
比如明明在她们记忆中,他们还不是夫妻,现在却住在一个家里,还睡同一张床。
比如为什么她这么有钱,比如她为什么会画画。
比如她为什么不喜欢辛儿,比如……
虞渊是一个人,他的记忆是顺延的,所以他从对方那里获得信息,只需要做好分类就可以。
但赵越,说白了,是四个人。
每个赵越的记忆都不互通,所以一开始,很多事情,虞渊都需要给“她们”单独解释。同样的问题,他需要解释四遍。
有时候,他会想,这可能是赵越给他的惩罚。
以前沟通一次都觉得僭越,现在就罚他多沟通几遍。
四个人格中,他与学妹最亲近。
因为她最接近他所熟知的赵越,设定也和当下的世界观最为符合,仅仅只是缺了五年的时间差。
所以,做心理检查的时候,他通常会带着学妹去,这样她和郝老师沟通的成本会减低不少。
这天,依旧是每周例行的检查,不光是虞渊,连心理医生郝老师也发现了,赵越身上的每个人格逐渐有了固化的倾向——
也就是人格更加稳定,更加有自我,也更加……
持久。
就像是寄居蟹住在一个新的壳子里,一开始,它还不熟悉,所以会听从壳子的规则,更加忍让和顺从。
但时间一长,它适应了,它就想更长时间地霸占这个壳子。
而赵越这个“壳子”里,住着四只“寄居蟹”。
“我建议您近期继续做好观察记录的同时,要加入一些东西。”
郝老师最后对虞渊说。
“您需要额外确定这些人格出现的原因和动机。哪怕我们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出现,只要能知道她们想要什么,我们也能找到应对的方法。”
“明白了。”虞渊回答着,神情肉眼可见地消沉。
也许是怕把话说重了,他会无法接受,郝老师其实没有明示。
但虞渊听得出来。
郝老师是在暗示,如果就这样放任下去……
真实的赵越,所谓的主人格赵越,会有消失的可能。
赵越这边的局势不容乐观,同时,开幕式那边的筹划也步入正轨。
每个项目的概念和需求都已经有了雏形,然而落地到组长手上时,不是概念出了问题,就是需求出了问题。
比如开场表演项目,概念是中国乐器,需求是吸睛且振奋人心。该项目组长是个走南闯北、组织过大小文艺表演的老艺术家,第一反应就是排出中国大鼓。
振奋是振奋了,但与吸睛却毫无关系。
所以虞渊这阵子忙疯了,白天需要在全城四处奔走,检阅组长们的项目作业,晚上还要单独打电话跟导演组确认共识,再把否决方案传达给这些组长。
这些老艺术家心气都高得很,肯定的话都不一定稀罕听,更不用说否定的话了。
学妹赵越经常能站在走廊上,看见楼下客厅里的虞渊,耳边持着手机,对着那头用词考究且据理力争,因为脑筋动得飞快,所以脚下不知觉来来回回打着转,绕着桌走。
他很焦虑。
面对赵越时,很焦虑,离开了赵越,他也依旧很焦虑。
学妹趴在扶手上,默默观察,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帮到对方什么。
楼下的虞渊刚挂了一通电话,没注意到楼上有人在看,只泄愤地在沙发上踹了一脚,很快手机铃又响了起来。
他只能调整呼吸,无缝接起这一通电话,“喂,庄哥。”
那一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虞渊一时气结,甚至没顾得上语气管理,“她又怎么了!”
一阵很长的静谧,手机那头应该是在解释情况,听完后,虞渊几乎快翻了白眼,仰起头,“那辛儿……”
他没说下去。
他看到了楼上的赵越。
赵越与他对视,就直起身来。
可他却抿了抿嘴,没有继续开口,而是遮遮掩掩地,压低了声音说了些什么,急急忙忙往门外走。
大门关闭。
把夜风阻隔在外。
赵越却扶着栏杆蹲下去,抱着身体,觉得有些冷。
她感觉出来了,他在躲她。
关于辛儿的事,他不想让她听见。
那她就假装没听见吧。
“这件事不能我出面。”
门外,虞渊插着腰顺着气,对手机那头的庄毅说:“我知道,通知彩排结果是我的责任,但辛儿情况特殊,我不方便。你不是负责调度沟通的吗,你去和她沟通!”
“她的项目我还是会留心,但与她本人交涉的情况,我还是希望尽可能避免。我相信庄哥你也是了解原因的。”
在夜风中,虞渊和庄毅交接完毕,挂断电话,抬头时看见漫天星空,就站在原地清净了会儿。
整理好思绪和心情,虞渊重新进门。回到卧室时,赵越已经躺在床上了。
她背对着卧室门,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不想惊扰,虞渊轻手轻脚地收拾洗漱用品,卷着被子枕头准备去客房将就一晚。
所以他自然没看到,赵越紧闭的双眼眼角处,两笔淡淡的泪痕。
第二天,醒来的人是巫女。
这一夜,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睡得不安稳,所以早上醒得很早。
她坐起来,眼见身旁的位置平整,无人睡过,又一抹眼角,拭下了泪痕。
赵越心下就有了数,睡不好、空床、泪痕,绝对是昨天的赵越受了什么委屈。
巫女在皇权的世界里杀伐果断、心狠手辣,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委屈?
于是她决定,要收拾一下给她添堵的可能人选。
但是要用什么样的计策呢?
巫女嘴角上扬,邪魅一笑——
来一出“杀鸡儆猴”的好戏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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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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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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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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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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