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词太过放肆而刺眼,混杂在一众的文墨当中,也可以一眼看到。
它带着极致的放肆与残忍,能够将自己的信仰亲手杀掉,该是怎样的轻慢自傲又蠢不堪言。
简单两个字中的意味,只能叫人细思极恐,越思量越是心惊。
献祭弑神的画面,陡然袭来,是漫天映着的红光。
天地都是浩荡的血色,屠龙的场面历历在目,鲜血如瀑而暴走的神龙,四处逃亡身着祭祀神服的诚心信众们,怎么也逃不掉那呛人鼻喉的浓稠的腥甜。
楚鳞不敢合眼,强睁着干涩的双目盯着那两个毛骨悚然的文字,久久没有反应。发着呆就像是魔怔了一样。
谢君修注意到她的不对,那一页停留的时间太长,人也一动不动的。
轻声叫了两句,“储秋,储秋……”
见她还是没有反应,才为她续上了杯中的水,弯着腰在她面前晃着手掌。
楚鳞木然地接过杯子,看着谢君修的眼神依然失焦没有光彩。
“君修,你说弑神会是怎样的感受。”
她的语气平淡而悠远,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的声音,历经了亘古不变的岁月而变得淡然安静。
“弑神?”
谢君修不知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还是极认真地回答了。
“神乃是人之精神所寄,情感所托,能行人之不能之事,予人以无尽的信念之力。若是弑神,只怕是不再相信,失去了信念才会如此。又或者,他们仰望着神的力量,妄想依次沾染神的鲜血而将其取代。”
“不过徒劳。”楚鳞的眼眸中不带有一丝温度,半垂的眼睑掩藏着眼中疏离淡漠的神色,如同睥睨的神。眼中有着众生,却又是空无一物。
刍狗而已。
楚鳞缓慢地合上了眼,静默了半晌,才又睁开了眼,眼里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是读书入了迷吗?同里面所载的人事共了情?我以往也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样的感觉总是奇妙得无法言说。”谢君修说道。
楚鳞含着笑冲他点了点头,他约莫说的是对的。
这滋味确实无法言明。明知晓那不过是过去很久的事情,同自己也没有关系,读上去却总是能够调动自己的情绪。
愤怒、凄凉、诧异、哀恸……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这份心情,但最终都化作了时间的一声叹息。往事已逝,翻看青史的人总会为那些作古的事情而感伤,不过徒劳。
……
月山齐,音译成九州文字的名字,中间是否有着音变的成分,楚鳞不得而知。
那个国家早已覆灭,剩下的子民也都沦作了奴仆,便是今日的玄奴。
修库山明总是回避着同她讲述自己亡国的过去,他们虽亡国多年,但一代代口口相传下来的故事,总是比这书上寥寥数语的大事来得真切。
他们之所以会在欣欣向荣的时候得到覆灭的天灾,《月山齐志》上面给出的说法是,他们犯了最深的忌讳,妄图弑神以获得其力量,却不料得到了天罚。
他们从始祖开始便侍奉着修库山明,传闻中的神龙,这是他们给它的至高的荣耀的称呼。诚心真意,将修库山明奉作他们的主神,而自己则是以神仆的身份而自豪。
史书有载,“……神悦而时和年丰,国昌民鼎,西戎诸国无能出其右……”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终是得陇望蜀,欲壑难填。
他们在最鼎盛的时候,选择了杀掉自己崇敬到了骨子里的主神,也选择杀掉生生不息在他们血脉中流淌的信仰。
选择弑神,才能造神,方能成神。
在最后一次为修库山明献祭的庆典之上,这比之前的任何一次祭祀都要盛大都要庄严隆重。
祭品繁杂而精致,无一不是倾全国上下之力;仪式神圣而庄重,就连祭典上面角色最小的参拜童子,都是身着厚重的七层吉服。
那一天的庆典声势浩大,修库山明确实也同他们所想的那样献身。
这样的典礼它已见过数次,从最初的简陋原始到现在的繁复讲究,从始祖们的弱小落后,到现在月山齐的名震西域。
它本来以为这不过是同之前的那些一样,一群穿着奇奇怪怪的小人们,花花绿绿地吵闹,看着它分外激动,而后供上那些香味蒸腾的东西。
每次醒来总是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
可是没想到,等待它的却是那样的狼子野心。
也许它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在这样弱小的小人手中,它是否能够理解发生的这一切。
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们将它当作神一样崇拜,但它终不是神的,只是天生天养的神兽罢了,畅然于天地,无拘也无束。
它到底有没有灵智,楚鳞是不知道的,但她坚信在最后的那一刻,它感受到了背叛。灵生万物,皆是有情。
她抚摸着自己跳动起伏着的胸脯,在那里维持自己生命的不是心脏,而是曾经流淌在修库山明身上,也曾滚烫的鲜血。
三滴龙血是她的生命之源,也是她能和上古神龙能够共语的桥梁。
她能够感受到它的哀怆,能够体会到最朴实的生命逝去的沉痛。
她不愿意再回想起那日在梦境中作为修库山明而陨落的痛苦,身上是实质般烈焰焚烧的剧痛,各种功法法器的攻击,让伤口难以愈合,让鲜血化出了复仇的烈焰。而真正更让她窒息的,是从它身上带来的那种能将人溺死的哀伤。
陨落,本就不是轻松的事情,面对生命的消亡,谁又能真的满不在乎。
……
楚鳞揉了揉眼睛,将书页合上,明明薄薄一本的书册,让她看得身心俱疲。
修库山明说了谎话,并不是他们的主神保不住他们,而是他们想要取而代之,亲手猎杀了自己神明。
他们毁了自己的神,反倒过来怪罪神的无能。
似有什么郁结在心中,哽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楚鳞看着谢君修张了张嘴,想同他聊些什么,却发现他们的感受并不相通,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谢君修二话不说,将她的书拿过在桌上放好,拉起她的另一只手就往外面走去。
“做什么,君修?”
楚鳞虽是问着,却还是顺从地起身跟上他。
“跟我来就知道了。”
……
看着两匹毛亮盘顺的骏马,楚鳞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那匹淡金色的马儿见到楚鳞的到来,亲昵地用头蹭着她的掌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说谢少,你把我带到这来干嘛,待会可是还有体修的课。”楚鳞靠在淡金色马的跟前,任由它的脑袋在自己的颈窝里蹭着。呼出的热气,弄得她痒酥酥的。
“我知道啊,上马吧,咱们出去转转。”说着便率先跨上了他的那匹玄驹,马儿一震,扬着前蹄,做出了随时可以奔驰的准备。
楚鳞也不含糊,一个转身便跃上了鞍座。
扬鞭策马是她以往最爱的消遣,在学会轻功之前,那种劲驰飞跃的时候,总是给她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那种疾驰的速度,风一般的感觉,对于她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ωωω.χΙυΜЬ.Cǒm
即便是在后来会了轻功,御了风灵,能够达到比纵马更快的速度。骑马对于她来说仍旧是一种很好的娱乐,她爱惨了在马背上奔腾的滋味。
“没想到谢少也会旷课,这可不是想你这样的好学生该做的事情。”楚鳞调侃着。
“怎么会是旷课呢,下午我们是在练灵室中闭关修习。”谢君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楚鳞当下了然了他的意思,笑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在你还在烦闷的时候。”
“没想到恪守礼法的谢家公子,有一天也会是说谎骗人。”楚鳞笑着揶揄。
谢君修也是莞尔,“我只是将你我的玉牌给了苏曜,怎么能说是骗人呢?”
楚鳞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诡辩,倒是更加了解了一些这位以君子德行修身立命之人,儒而不迂。
她率先纵马而去,胯下的马儿也压抑了许久,辽阔与速度才是它的天命。
……
秋日的风是有些罡烈的,楚鳞又贪快,吹在脸上更是像小刀子割一样。
不过她在外游历了这几个月也不是白费的,这点小小的疼痛还是不放在眼中。
终于,她勒住缰绳,将这匹良驹停在了崖边,算是真正的悬崖勒马。
谢君修也很快来到她的身边停下,同她并肩看着落日的余晖。
她不知怎么就又来到了海边,还是那一片海域。
这其实是她第二次来到片海,却像是回到了多年不见的故乡。
浑身的不适之感一扫而空,她能够平静地面对这片海,就像它这时候看起来一样无风无浪。
再次回到这里,并没有上一次的意识失控,更没有在梦境中的压抑窒息。
也许是最近固灵丹的功效,帮助她巩固了灵也稳定了她的心神,也许是来自心中的释然。
往事皆如潮汐,来往皆不留影。
楚鳞回望着身旁的谢君修,他默默地陪伴在她的身边,一句话也没说,却让她感到比千言万语的安慰还要有用。
的确,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而苦恼,自己也说不明白。
但人的情感是共通的,他能够用其他的方式帮助自己排解,这便是友人的意义吧。
谢君修同她相视一笑,明明两人都没有言语,却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感谢和宽慰。
楚鳞握拳伸出,同他的拳头相撞,在心中默默说道:好兄弟,一辈子!
放心吧,兄弟,你对我这么好,以后你的幸福就包在兄弟我的身上了。若是你真的有喜欢的人,是那位花楼里的姑娘,我一定帮你瞒好,所有的刁蛮坏名声我一个人抗就好了。一定会成功地把这不合理的婚事给早点退干净,还你一个自由身!
谢君修看着楚鳞脸上的表情变化,自己不过是拉她出来放松了一下心情,大可不必露出这样义薄云天的感动神色,是不是太过了些。
谢君修当然是不知道楚鳞心中在想些什么,要是知道的话,还指不定对她有多么无语,不知道她那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和正常人不一样的东西。
……
回去的时候两人倒是闲庭信步,连马蹄声都轻快愉悦了很多,哒哒作响,像是有节奏的古朴器乐。
一路上楚鳞好几次想开口询问,她觉得有些事情挑明了说会方便很多,但又摸不准谢君修的心思,这些都不过是她自己推测的,万一不对的话,岂不是更加尴尬。
谢君修则是享受着同楚鳞待在一块的静谧时光,两人即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仅仅是能够看见她,在她的身边,就已经很高兴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很简单,简单到从平常的小事中也能尝出蜜糖的滋味。
风月本无情,所乐为良人。
两人各怀着心思,行走在这林间的小径中。
只有清风明月,马蹄枯叶,和年少时的心悸欢悦。
……
谢君修去牵马归厩,楚鳞则是先回一步。
各屋的灯零星亮着,算算时间刚好是他们对练结束,他们也是陆陆续续地朝回走着。
“储秋。”封煦阳的声音有些严肃。
楚鳞回头,见他在身后,表情可谓是不好。
“出什么事了?”楚鳞看着他的样子,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修库山明,她不见了。”
“走,去我屋里再说。”
……
“什么时候的事情?”楚鳞不免觉得有些头疼。
修库山明,又是修库山明。虽说两者存在区别,但她现在一听见这个名字便有些不舒服。毕竟今天的压抑难受,正是这个名字所带来的。
“应该是下午。”封煦阳一脸严肃,“府中的仆人下午都被袭击,晕了过去,晚上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她不见了。幸好萱儿不在家中,不然我还真不放心。”
“有什么痕迹留下吗?是谁做的知道吗?”
无数的猜想在楚鳞的脑子里涌现,又被她一一否定。在确凿的证据出现之前,还是不要臆断得好,不然会影响之后的判断。
封煦阳摇了摇头,“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半点没有头绪。”
楚鳞将衣架上刚刚挂好的斗篷拿下,横搭在手臂上。“走吧。”
谢君修正好回来,“又要出去?”
“嗯,有点事情。”
说完便同封煦阳离开了。
谢君修还没问出的需不需要帮忙卡在了嗓子眼,不由得低头哑笑。
还是不够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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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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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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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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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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