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汪明丽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一家人开始晚餐。
“多吃点,你都瘦的脱相了。”
顾乔点点头,抓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嗯。”
顾乔天生体型就偏瘦,成为运动员之后一直很注意肌肉的增量,这么多年来体重一直在一两斤之内浮动,但在着短短几个月里,她竟一下子瘦了快十斤,确实该养一养了。
“最近恢复的挺不错的,好好吃饭,养好身体,两个星期以后,咱们去德国复查。”
顾乔的脸微低侧着,那姿态仿佛像平常一样,但仔细看的话却能发现她身侧的左手在微微发抖。
“好。”
晚饭过后,汪明丽取出医用箱,照例给顾乔打点滴,何洛则拿着车钥匙准备出发去机场,顾乔的视线在他们身上绕了好几圈,轻轻拉住了汪明丽的手。
“汪姨,我没事,对了,教练不是今天的飞机嘛,这次行李带的一定很多,你和哥哥怎么也得去机场接啊。”
“没事,他老大个人了,何洛一个人就够了,阿姨在家陪着你。”
“汪姨,我……”
顾乔想说对不起,可是又觉得这句话能表达的东西太浅了。
“为了照顾我,你每天单位医院家里这样来回跑,为了陪着我,哥哥推掉了和朋友同事的所有聚会,每天寸步不离的,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更不要说,教练现在连职都辞了……我觉得我是你们的拖累。”
“好孩子,尽说傻话,这不是你的错。”
顾乔轻轻摇头,勉强自己扬起笑脸。
“我只是想证明,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我已经慢慢好起来了,不想再当你们的拖累,汪姨,放心吧。”
汪明丽愣了一下,眼眶有些发红,抬手摸了摸顾乔的鬓边的发,轻轻点头。
“好,那我和哥哥去机场,我们很快回来。”
距离日落已经过去很久了,外面天色漆黑,室内也是一样的颜色,哈哈哈的笑声从电视机中传来出来,电视屏幕的幽光照着顾乔面无表情的脸,不停变幻光影的映衬下,她整个人显得异常的苍白,眼角眉梢有种消除不去的疲惫,一动不动地半晌后,顾乔伸手关掉了电视,让房间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屋内的黑更显得窗外夜景的繁华,夜幕下城市的灯光闪烁。
从白泉沟出走,到今天,顾乔来到这个城市将近十年了,这样长的时间,她却始终不属于这个地方。
或许很多年以后,她会慢慢走出来,成为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上班下班,一日三餐,过着这世上绝多大数人都在过的日子,偶尔也会想起自己曾有过的辉煌时光,那样的日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那样的顾乔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吞下药的那一刻,顾乔一点也不觉得即将到来的死亡可怕,也许是她吃过的各种药片太多了,即将夺取她生命的药和那些恢复身体的药也没有什么两样。
她无法选择自己是否来这个世界,无法选择自己遇上负责任的父母,但至少应该有权利选择自己何时以何种方式终止这段旅程。
这是作为人,最后仅有的尊严与自由。
这也是她手上仅有的一张牌,外面的世界太过强大,她无法对抗,抵抗不了外面铺天的恶意,但最起码还可以单方面结束这场牌局,即使她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但还可以逃避往后的折辱与痛苦。
只是可笑,二十多年的人生让她活的如此失败,竟然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事物来支撑着她活下去。
吞下药片,顾乔却仍不安心,结束生命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易完成的事。
伸手将手背上的输液针拔了出去,起身,顾乔走到浴室,打开灯,拧开浴缸的放水口,温热的水一点点汇入浴缸。
等待放水的时间,她从浴室柜中拿出一片刮胡刀片,放在在右手手腕处的位置,甚至不需要多加考虑,眼一闭,左手就狠狠的割了下去。
动脉藏在皮肤下六至七毫米处,远比看上去要深很多,简单的一刀并不能触及到动脉。
顾乔也清楚自己这一刀,达不到结束生命的目的,但皮肤撕裂的痛感却让她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长久淤积的痛苦好像也被割开了一个发泄口,身体上可感受的痛苦使内心的痛苦获得安慰。
闭上眼睛,浴缸中的水没过她的身躯,明明是温热的水,顾乔却感到彻骨的冰冷,侵入她的毛孔,冰冻她的血液和心脏,冰凉水流冲击耳膜,还是会有瞬间的眩晕和窒息。
在这一刻,被水淹没的这一刻,顾乔的内心深处升起一丝解脱感。快乐也好,痛苦也罢,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以为自己会成为田径史上一课闪亮的星,可即使是几亿光年,闪耀的星星也有它的寿命。ωωω.χΙυΜЬ.Cǒm
原来,上升到顶峰之后,等待她的是无尽的下坠。
看到前来接机的汪明丽,何浩成倍感意外。
“你怎么也来了?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
“今天她好不容易愿意开口,和我说了挺多的心里话,咱们的这种过度保护对她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伤害呢?她也需要多一点空间来自我疗伤。”
“可刚才我还和小蒋那孩子通过电话,他说去看看顾乔,我还和人家说你在家,你这一下子来接我,谁给他开门啊?”
汪明丽愣了几秒,继而反应过来,拍了何浩成一下。
“老何,我说你真是的,这脑子就是不辞职也到了该退休的地步了,孩子不是在家呢吗?”
“噢,对对对,哎呀,还是不对,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不踏实呢,我再给小蒋打个电话,咱们也快点回家吧。”
繁华的沪江市夜景一路倒退,车窗映出蒋正则严峻清朗的面孔。
其实早在之前和顾乔通话的时候,蒋正则就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往深了想,在西班牙的那几天,总是心神不定,会议一结束就直奔沪江市。
他掏出手机,拨打顾乔的号码,奈何一路顾乔的电话始终不通。
电话那端传来的冰冷嘟嘟声,每响起一声,都像是来回撕扯着本就不安的神经,仿佛沉默的那一边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蒋正则从没有哪一刻那么想见到顾乔,来消除心头的不安。
压了电话,正要再拨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何教练三个字,蒋正则想也不想的就接了起来。
挂了电话,蒋正则闭上了眼睛,左手紧攥了一下又松开,沉声开口吩咐司机。
“再快一些。”
当车开到顾乔家楼下,还没等彻底停稳,蒋正则就打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用力拍打防盗门。
“开门。”
“顾乔?你在吗?快开门。”
回答他只有被拍的震天响的门板,却听不到从屋内传来的任何声响。
理智告诉蒋正则,刚通过电话的何浩成一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大概十几分就到了。
可是,他却连一分一秒都不敢在等下去了,一种难以形容地恐惧紧紧包裹着他,让他一刻都无法冷静下来。
蒋正则转过身,敲响了隔壁邻居的房门,三言两语简单说明原因,便向阳台的位置快步走去。
“哎呀,小伙子,这行不通的,太危险了,太高了太高了。”
邻居大娘跟在他身后,满脸的不赞同。
窗户一开,风带着夜的寒凉气息扑面而来,清冽而又冷漠,视野中,只看得亮起的万家灯火,而紧邻着的屋子里却漆黑一片。
一臂之外就是顾乔家的窗户。
蒋正则跨坐在窗户上,右手紧抓着窗框,冲楼下司机大喊一声,别让路过的人靠近这里,然后抬起左手肘猛地向前砸去,大片的玻璃碎片应声而落,其中几片不可避免的飞溅到他的脸上,窗框边满是没有清理的玻璃残渣,他却直接伸手牢牢的抓住,一个俯身,越了过去。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卫生间的门缝下透出隐约的亮光。
蒋正则冲了进去,眼前的一幕比他的想象还要惨烈,温热的水不停流进浴缸,满浴缸的水都被染上了淡淡的血色,顾乔整个人都沉在缸底,紧闔着双眼,一动都不动。
那一瞬间,蒋正则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氧气似乎也停止了供应,叫人无法呼吸。
他跪在浴缸边,伸手将顾乔一把捞起,几缕湿漉漉的黑发黏在惨白的双颊上,右手腕处还在不停的渗出血液,尽管缸中的水是温水,她的体温仍凉的吓人。
蒋正则从未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是金钱和权利这两样东西已经为他推平了这世上绝大多数的阻碍。
他人生的几十年中,即便是遇到什么困难,也从未觉得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但是,此刻他才分明感受到无能为力是一种什么滋味。
蒋正则手足无措,感觉碰她哪里都会弄疼她,脱下外套将顾乔裹住,然后一把抱起,受伤的手紧紧攥住她被割破的手腕,血不断从指缝中流了下来,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还是顾乔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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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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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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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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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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