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轮是下水,要调转船头,逆水靠岸。随着船身的转动,傍晚的夕光逐渐照进舱房的窗户里来。
待船靠向峡屏口码头,长鸣了两声笛音后,见月香这才拿出老金送来的宣纸,在桌面上铺展开,拿起笔开始作画。
窗户正对着对岸的青山,这长江两岸的山势皆陡峭,奇峰耸立,峭壁对开。这里倒有些不同,青山脚下地势平缓,堆积而起一片小江滩。此时初夏时节,青山方醒,绿意葱茏,江滩上芳草萋萋,有三两游人带着群孩童在江滩上放风筝。
随船而行的江鸥盘旋在风筝左右,一眼看去,窗外的风光大好。
见月香就照着这窗外景象,画了一幅夕阳下的青山绿洲头。待船要开时,方画好,又沾了墨,在画作上题下“山爱夕阳时”几个小字。
这画见月香是打算送给老金的,他再三的诉说自己喜爱书画,见月香也就成人之美,画一幅画来送他就是。
不过,见月香总觉得,老金看画时的眼神,并不单纯,不像孟洛川甚至冯谦谦那样,看着佳作时的神色是灼灼真切的。老金的眼睛里有复杂的意味,除了喜爱外,更多的似乎是对画作价值的欣喜。
或许因为他是个商人,见月香想,在商人眼里,什么东西都能和利益挂钩。
不过这一路上老金倒对见月香照顾有加,直到客轮到了霞浦龙王沱码头,见月香拿着东西下船时,老金还给她写了一个地址。
纸上是“荣宝街37号”,老金告诉见月香将来在霞浦有困难也可以去找他。见月香明白老金是看上了她的画,她礼貌的表示感谢过后,与老金告别,独自前往南华路。
南华路在江边,在省立霞浦中学对面有一个霞浦美术学校,老苏是美术学校里的办公室主任,美术展的选评办公室就设立在美术校里,其中的统筹工作由老苏,苏群来安排。
霞浦比青川热得多,见月香在美术学校的门口等了片刻,汗水就已经出了一身,门卫室的人已经拿了见月香的拜帖送到办公室里去,此刻一个长得圆圆胖胖的中年男人从一楼敞开着的办公室门里出来,匆匆往门口走。
见到等在外边的见月香那男人赶紧把她往里边请:“见月香!早早听说你的大名,霞浦可热吧?快,到办公室里来凉快凉快!”
想来此人就是老苏了,见月香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吹了风扇,老苏仍然一脑门子的汗,他用手擦了擦冲见月香一笑,指向见月香手里拿着的画:“这是带来选评的?”
见月香点头,把《海林新望》放在了桌子上。
老苏“哎哟”一声,一边看一边点头:“怪不得这两年里孟兄每回写信都要夸青川有个天才画家,果真是妙笔!你这肯定能选去北京参展,毫无疑问!”
老苏给见月香添了茶:“你到得真是时候,这礼拜六我们霞浦的评选就开始了,我先把画送隔壁评选组去,你坐着等等!”xǐυmь.℃òm
见月香坐在风扇底下,等她喝了半杯茶歇得差不多的时候,老苏就回来了,见月香又跟着他去旁边的学校宿舍。说是孟洛川在信中再三嘱托,让苏群替见月香寻个好住处。
这学校宿舍是从前一个义园改的,共六层楼,两个单元,美术学校的老师都分到了一套,相当于是职工宿舍楼。
不过因为是义园改的,学校里许多老师都不愿意住,这栋楼里大多的屋子都出租了出去,老苏的那间倒没有租,空置着也没有住人,眼下正好拿来给见月香住。
见月香没有看孟洛川给苏群的信,没想到信中还交到了让老苏给自己安排住处,见月香不愿意平白住人家的房子,无论怎么说也要给老苏租金。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我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还差你那点钱?”老苏很不开心,“我和孟兄志趣相投,当初他还在霞浦的时候,我们俩几乎是形影不离,你既然是他拜托的人,我怎么也得好好照顾着嘛!”
见月香脸上一红,轻声说:“我和孟先生也只是……”
只是什么关系?雇佣?好像也不止,虽然在青川时孟洛川算是见月香的老板,可孟洛川对见月香的帮助早已超过了老板对员工的关系;朋友?嗯,应该算是朋友吧。
见月香想了想正要开口接着说,就听老苏出声:“我知道,孟兄就是欣赏你,洛川这个人没有别的爱好,就是画痴!他家那么大的皮货生意不做,偏偏要闹得几乎和父母反目,只为了成天的研究书画!”
皮货生意?这见月香倒不知道。
见月香咬了下唇,他们好像也不能算是朋友,毕竟见月香对于孟洛川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不是青川本地人,喜爱书画,其他什么也不知道,这怎么能算朋友呢?
“所以你画作得好,对于洛川来说就是个宝,你就安心住这里好了。”苏群笑笑,“这里也简陋,你要是嫌弃,找到了更好的房子,搬出去就是!”
这话一说,见月香倒不好意思说不住了,她答应苏群住这里,不过无论如何也要给苏群房租,苏群见拗不过见月香,只好也答应先收下了钱,他想着大不了等洛川回来,他再把钱还给洛川就是。
待老苏离开后,见月香把东西归置好,早早就睡觉了。
在船上这半个多月,见月香一晚上也没睡好过,直到今晚她才安心睡了一场好觉,第二天本想早起先出去霞浦到处看看,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哪晓得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还是敲门声把她给叫醒的。
老苏特意打了学校食堂的包子给见月香送来,见月香实在是不好意思,可面对热情的老苏吧,不接下又显得有些拒人千里之外,只好接过了,诚挚的谢过老苏,老苏一抹脑门上的汗:“谢什么谢,你这人就是太客气了!”
然后又乐呵呵的转身就走,见月香只觉得这个苏群还真是个热切的人。
待吃过了早饭,见月香带着一点零钱就到街上转悠去了,这一转才发现霞浦到处都是孟记皮货行,甚至隔壁皮货街上一整条街都是孟家的皮货店。
见月香早晓得孟洛川家底厚实,可也没想到竟厚实到这个程度,她于是找了个人少的小面店,坐下点了碗蟹黄面,找机会和店里的伙计说上了话。
“你问孟记皮货行?”伙计有些不敢相信的神色,片刻又恍然大悟,“你是外地来的吧?”
见见月香点头,伙计打开了话匣子:“我就说,我们霞浦哪有不知道孟记的,那孟记皮货行的老板孟康,可是霞浦里鼎鼎大名的人物,从一个小皮匠发家,做到了如今遍地都是他家皮货店的地步,有人说是他年轻的时候求得了个聚宝盆,势必要做一方富豪呢!”
“不过呀,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是我们霞浦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也免不了有个不肖儿子!”伙计笑起来,“那孟康只有一个独子,可偏偏这个儿子对他爸的生意没有兴趣,你说奇怪不奇怪,对钱没兴趣,只喜欢画画,甚至几年前和家里大吵了一家,干脆离开霞浦到别地儿去了,把孟老爷子气得半死!”
那伙计摇了摇头:“好几年没有音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有人说或许早死在了外边也未可知!”
“要我说,那孟老爷子不如认我做儿子好了,我爱钱呐!保准不碰笔墨,乖乖接手这整条街的店面!”
见月香噗嗤一笑,这伙计可真好意思说,不过反过来想想,孟洛川也是真豁得出去,愿意放弃这么大的一份家业,自己远走他乡,为了自己所爱的事业白手起家。
本来孟洛川让见月香到了霞浦后就听老苏的安排,然后吃吃喝喝到处玩一玩,领略一下霞浦的风光,等着孟洛川回来了之后,再商量在霞浦接着开通雅的事。
不过此刻,见月香有了另外的想法,她想在孟洛川回霞浦前,自己先找到一份事做,一种执拗的念头,令她觉得应该靠自己先稳定下来,不然好像做什么都是靠别人一样,特别是这个别人还是个这么有背景的人。
她觉得,这或许不会成为她的助力,反而会成为她的压力,甚至让她失去自己。
见月香不想用别人作为自己的倚仗,她希望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的时候,她可以倚仗的,是她自己。
她自然想到的就是霞浦美术学校,可一想到老苏在那里做办公室主任,如果自己去应聘美术老师,那一定会借助到老金的关系,于是很快否定了美术学校。
见月香吃完蟹黄面,又招手叫来刚刚那小伙计,问他:“你知道霞浦哪里在招会画画的人吗?”
“画画的人?”伙计怔了一下,随口接到,“怎么你也喜欢画画?这画画又什么好,怎么这么多人喜欢?”
嘀咕完,歪着头想了一下,向见月香道:“前几天我还看到霞浦画刊在招人,你可以看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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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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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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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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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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