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香已经在四季斋领了三个月的钱,除去平时的花费还剩下不少,她准备用这笔钱置办些年货。要有年货,过年才有年味,从前在家里的时候,这些都是妈妈亲自准备,见月香本来也想亲自准备来着,可她的肚子大了,行动越来越笨拙,刘芳又生怕她哪里不注意磕着碰着了,所以包揽了全部的活儿。
在这三个月里,四季斋的生意也好上了不少,因为有李斯奇日常的光顾,吸引了青川不少的书画家跟风前来,来的人多了,进进出出的,生意自然就好了,一度又压过了隔壁街的通雅,成了青川最火热的装池店。
眼看着隔日就是除夕,冯谦谦特意拎了一块上好的安徽歙砚,带着儿子前去见月香家里拜年。
歙砚又称为龙尾砚,冯谦谦带来这块是细罗纹的,细罗纹无星,为砚之上品,其细腻莹洁如绸缎,发墨极好。
爱书画者都对笔墨纸砚有些研究,见月香一见这砚台也心生喜欢,实在是想留下它,又觉得不能白白收人家这么贵重的礼,可自家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回礼,说什么也要留下冯谦谦父子俩吃个午饭再走。xǐυmь.℃òm
冯谦谦却连忙摆手:“月香你这就见外了不是!来年你多画两幅画挂我铺子里头,就算是最好的回礼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吃个饭吧。”见月香再三邀请,“隔壁邻居送来了好些自家做的腊肠,你们也留下来尝尝!”
“不是我不想吃,实在是我们得回祖屋过年去。”冯谦谦从他爷爷的那辈就来青川长居,可每逢过年还得回根上的地方去烧香祭祖,“我祖屋在宾州,再不走,可赶不上除夕了。”
如此,见月香也不好再留,只好回屋去拿剪子剪下两节吊在灶房梁下的腊肠来,用油纸包了,让他们父子俩带回去吃。
这下冯谦谦乐呵呵的收下了腊肠,待他走后,见月香立马回屋去拿出墨锭来,打了清水,想试一试这方新砚台。
这砚台发墨好下墨慢,发出来的墨如油般润泽光洁,浓浓墨香叫见月香手痒得直想挥毫,想到明日除夕家里的春联还没写,于是出门买了红纸,裁成两张长条,一张短条,正好就这好墨写幅对联。
她刚把红纸铺在桌上,在灶房里忙着蒸扣肉的刘芳就喊了起来:“你别动这个!春联得留着蒋文他回来写,这是我们家的习惯!”
见月香已经提起了笔,一滴浓墨一下落在了红纸上,她怔了怔,缓缓将笔放下。
蒋文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这几个月里更没往家里拿过一回钱,前几次刘芳还算着日子按时的去要,可连着数次碰了灰,见月香这里也有钱,刘芳就不再去了。
见月香心里有数,蒋文这人一向如此,嘴上答应总是最痛快的,可办不到时也最无赖。
不过也是,想想杜筱那间两层楼的大房子,以杜筱做老师的工资怎么够那么多的房租?蒋文的钱只怕也全垫了进去,顾得了一头,就顾不了另一头,见月香不在意,反正现如今她能靠自己。
……
见月香是在除夕当日的早上收到家里的来信的。
邮戳盖的是十二月十六号,送到这儿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底了。
拿着信贴在心口,一进到里屋掩上了房门,见月香就迫不及待的把信打开来。
只单单看到抬头的一声“妙儿”,见月香的眼眶就湿润了。
“妙儿,见到你的来信,我的心也就放下了。”
“妈妈没有别的心愿,只愿你能过得好,一生顺遂,无灾无病。”
“你爸爸为人固执,看人的眼光却还是不错的,蒋文他是个好人,希望他能始终如一的待你好。你们夫妻俩别吵架,凡事多为对方着想,妙儿你性子软,可也别太软,若真受了委屈给妈妈讲,妈妈替你想主意……”
眼泪一颗颗的落在了信纸上,见月香塞了鼻子,轻轻的吸了吸,抚了抚朦胧起来的眼睛,正要接着往下看,就听外边响起了敲门声。
或许是蒋文回来了。
眼看快要到中午,蒋文他也该回来了。
见月香赶紧扯起衣角来擦干了眼泪,又深吸了几口气,外边刘芳就喊了起来:“成天的关在屋子里闷着,有人找你,赶紧出来!”
一听不是蒋文,见月香倒松了口气,对着镜子扇了扇风,等眼睛没那么红了,立马往外去。
门外站着的是个生面孔,四十岁的样子,手里提着一只鸭子,见月香从没见过这个男人,刚走近,那人就解释起来:“见老师你好你好,我是隔壁巷子里的蒋铁男,这不要过年了嘛,我来给你拜个年,也麻烦你替我写封信。我小女前年嫁去了武汉,我实在想念得很,就是没文化不会写字,所以请你帮我去封信替我问她好。”
见月香明白了这人的来意,自从王大花替她宣传了一下之后,三不五时的就会有人找上门来请她写信,见月香能帮就帮。
当下把蒋铁男给迎进了屋子里,拿了信纸出来,认认真真的替他写了一封长信,把信交到蒋铁男手里后,他说什么也要给见月香写信钱。
见月香没要钱,只留下了那只鸭子,转身又包了两节腊肠回送给蒋铁男。
蒋铁男推脱不过只好一手拿着信,一手拿着腊肠,千恩万谢的前脚刚走,后脚蒋文就回来了。
刘芳高兴得连忙迎了出来,只问他怎么回来得这样晚,赶着让他快写对联去。蒋文进了堂屋瞄了正收拾桌子的见月香一眼,随口问道:“画画了?”
他没等见月香回答,就把手里的画递了过去:“上回去诗友会怎么不作声的就走了?太没有礼貌!这画也落在人家那里,还得我给你送回来!”
话说着就把那幅雪梅鸳鸯图给放在了桌子上。
见月香还是没有说话,自顾自的把收好的笔墨往里屋拿。蒋文看着她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一下来了脾气:“东西收这么快做什么?我这不马上要写对联吗?”
见月香于是转身来把笔墨放下,又从柜子里拿出昨天已经裁好的红纸替蒋文摆在桌面上。
蒋文一肚子的火:“哑巴一样,我难得回来一次,你怎么就这么不识趣呢?”
“你也知道你难得回来一次?”见月香嗓音糯糯的,语气倒是分外刚硬。
“你这是什么态度?”蒋文把笔一撂。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发了什么疯?”刘芳从灶房里冲出来喊,“都少说两句,蒋文赶紧写了对联贴门上,中午简单吃点,晚上才是团圆饭。”
蒋文哼了口气,漫不经心的摇摇头:“团圆饭中午就吃,晚上我不在家。”
“什么?”刘芳惊叫起来,“大过年的不在家走哪里去?”
“朋友那里。”蒋文解释,“说好了一起过年。”
“哪有和朋友一起过年的?”刘芳嚷起来,“今晚必须在家!”
“一回来就吵吵嚷嚷的,还有什么过年的心思!”蒋文气得站起身来,“说了晚上不在家就不在家,赶紧做饭去吧!”
刘芳跺着脚转了两圈,看了一眼外边接着说:“看着天就要下雨了,你还出去做什么,这大过年的,什么混账朋友把你往外带?”
“下雨就不能出门了?”蒋文真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着了,“就是下刀子我今天也要出去!”
“你!”刘芳脸色都变了,正转着圈的要骂人,虚掩着的院门忽然被人推开。
蒋铁男探进身来,把信举了举:“见老师,我再多问一句,那信封邮局给写不?要不,你帮我先写一个地址,邮局里的人要是不识字,我就把你写的给贴信封上去!”
见月香没看蒋文和刘芳,径直拿了笔墨,走到院门边,抵着墙,替蒋铁男写了一遍地址,然后把纸整整齐齐的裁下来,递给他。
转身回来时,才看见蒋文横眉怒目,几乎是咬着牙的问话:“见月香,你还在给人写信挣那一毛两毛的破钱?”
“没有,她写信……”
刘芳抢着话刚想说见月香替人写信没收钱,见月香自己倒开了口:“我答应你不写信,前提是你说的每个礼拜往家里拿钱,既然你没有做到你说的话,那我也不必做到我说的话。”
“你!”蒋文脸红了又白,老羞成怒,只觉得见月香令他颜面扫地,不可自制的扬起手,猛地一下朝着见月香的脸上扇去。
这一巴掌又狠又快,见月香和刘芳都没料到。
重重的力道扇得见月香头向右直直的偏去,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摔在堂屋的门槛前,腰后背磕在坚硬的门槛上,疼得她浑身一抽,肚皮发硬。
见月香赶紧护住自己的肚子,刘芳也“老天爷”的喊着赶来扶,蒋文看着大着肚子瘫坐在地上面容痛苦的见月香,又气又愧,手一甩,抬脚就往外走,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刘芳拉了一下见月香,没有拉得起来,扭头喊蒋文时,人早已经不见了。
见月香快速的深吸了两口气,顾不得痛,赶紧抱着肚子一手扶着刘芳,一手撑着门慢慢站起来,她雪白的脸上是一个红得分明的手掌印,眼睛也有些红,冒出来些血丝,硬是咬着牙没有哼一声。
刘芳吓得够呛,连声问:“人怎么样?肚子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
“没事,妈。”见月香摇了摇头,可一站起来,就觉得小腹部隐隐的坠痛着,背上的冷汗一下就渗了出来,她只暗暗劝慰自己别瞎担心,“妈,我先去床上躺一会儿……”
“行行行!”刘芳忙不迭的,“你先去睡着,等我做完饭再叫你。”
刘芳把见月香扶到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才掩上门出去。见月香躺在床上,只觉得腹部一直暗暗的疼着,肚皮一胀一硬的难受得厉害,很快窗外哗啦啦的下起了雨,听着一阵一阵的雨声,见月香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见月香做了个梦,梦见外边的雨下得泼天般的大,直直从窗外漫了进来,漫到了床上,漫到了她的身下,床单被褥全打湿透了,湿穰穰的令她难受。
然后见月香猛地一下清醒过来,窗外的天灰蒙蒙的,见月香探手往身下摸去,手上是温热的湿漉,拿出来满是红彤彤的鲜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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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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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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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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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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