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街面上人来人往,从二楼楼梯下去,刚出大门,蒋文就遇到了周冰洁。她穿着一身米黄色的长风衣,一手拿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缎盒子,正从黄包车上下来。
“哟,难得在报社见到你。”蒋文笑了笑,他人长得干净斯文,笑起来温文尔雅。
“这不是拿画来嘛!”周冰洁笑着白了蒋文一眼,顺势把手里的盒子举起来,“昨晚刚取到,今天就马不停蹄的给我们社长大人送来!”
周冰洁的公爹,也就是郝社长,没有别的爱好只是十分喜爱书画。周冰洁三不五时就要送几幅画到郝社长办公室里来,前天晚上他们诗友会的时候,周冰洁还在说,她新画了两幅寒山图已经送去装裱了,只等取出来就亲自给郝社长送来。
“我中午还约了朋友吃饭,不和你多说。”周冰洁立马就要走,刚往里两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转身来,向蒋文到,“对了,你说巧不巧,我在装池店还碰见了你家见月香。”
“见月香?”蒋文很吃惊。
“对啊。”周冰洁点头,“我记得你说起过她也是会画画的,可我看她买的纸墨全是最次的,什么松烟墨、竹浆纸,她买这些做什么?画画?”
一般只有新手学画画时,才会用这样的纸墨,因为刚开始学画,画得不好又需要大量的练习,平时用的最多的就是价格低廉的竹浆纸。
可竹浆纸颜色发黄不好呈色,又极容易透墨,稍微会画一点画的都不会用它了。
蒋文瞬间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神色狼狈起来,想了片刻,胡乱解释道:“她,她那是教我妈写字呢,松烟墨除非是优等的,否则色泽虽然乌黑但是毫无光泽,充其量只能用来写写字!她画画都是用的特种净皮宣纸,我特意托人从泾县给她带回来的。”
“我说也是。”周冰洁应到,“下次我们诗友会你可一定要把见月香给叫上,我得见识见识她的水平才行!”
蒋文苦笑着摇了摇头,周冰洁这人平日里倒与人和善,只是在画画上总喜欢和别人争个高低。只是,她又有些女孩子的小性子,画得比别人好那自然是要高兴得意一阵子的,可若是不如别人,那连着一个月在她身边的人都别想有痛快日子过。
待周冰洁走远了,蒋文才看见街对面亭亭站立着的杜筱。
隔着川流不息的人潮,她眉眼弯弯,正对着自己笑。
蒋文一下就忘了刚刚的不愉快,穿过人群朝着她走去:“久等了吧,下午本来还有个稿子要写,我好不容易才脱了身。”
大华影戏院一周只放映两场电影,一场在周末晚上,另一场就是今天下午。
杜筱听见蒋文的话,本带着的笑意收了收,微撅了下嘴,偏低了头,娇着嗓音说:“你以为就你不好脱身,为了找到人替我带下午的课,我把一礼拜的餐补都搭进去了!”
蒋文忙道:“那我中午请你吃顿大餐,把一个礼拜的都给吃回来。”
“那也不用。”杜筱把手一背,扬起头来往前走,“下午你请我看电影,中午我请你吃饭,这样才公平!”
“这可不行!”蒋文追上去,与杜筱肩并肩走在一起,“哪有让女孩子花钱的道理。”
“为什么不能让女孩子花钱?我们又不是在约会!”杜筱忽然停住了脚步,然后抬起下巴来,大睁着眼睛,反问到,“难不成我们是在约会?”
见蒋文一下愣住了,杜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把你给吓的,今天中午这顿饭呀,还非得我请了,我定的这家餐厅可得提前三天预约,已经登了我的名字。”
“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就替我看看我新写的诗。”
杜筱从包里拿出一张信笺来,信笺上写了好几行小字。
蒋文于是凑上前去,与杜筱几乎头挨着头,两人热滚滚的呼吸扑在彼此的脸上,蒋文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久没跳这么快过了,哪里还看得清信笺上的字,他满眼都是杜筱贝母似的捏着纸边的手指头。
正想把这罗曼蒂克的氛围多保持一分钟,蒋文就听见身后猛地响起了刘芳的声音。
“蒋文,你在做什么!”xǐυmь.℃òm
蒋文第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刘芳八百年也不进城一次,怎么偏偏这么巧?
可回过头去,却千真万确的看见刘芳叉着腰站在大街上正冲着自己喊。
“妈,你怎么在这儿?”蒋文往旁边挪了挪,下意识的与杜筱拉开了些距离。
“你不回家在这儿磨蹭什么呢?”刘芳大着嗓门,令蒋文觉得难堪。
蒋文看了杜筱一眼,往前两步,沉下脸来,低着声音向刘芳道:“妈!你先回去!我这儿工作呢!”
“站大马路上工作?”刘芳眼皮一翻,上下打量起蒋文身后的杜筱,然后陡然抬高了嗓音,“月香有了身子,成天的难受,我可伺候不了你请回来的这尊菩萨,你自己赶快回去看看吧!”
“什么?”蒋文懵了,“月香……有身孕了?怎么,怎么没人和我说……”
“谁和你说?”刘芳没好气,“你自己办的好事,自己不知道?!”
“这……”蒋文竟扭头去看身后的杜筱。
杜筱笑笑:“家里有事就先回去吧,电影什么时候都能看。”
“这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蒋文向杜筱道歉,“这样吧,改天,改天午餐电影都由我来请,也算是作为今天的赔礼!”
杜筱说:“行了,你快走吧!”
等蒋文为难的转身离开,刘芳这才两步跨上前去,向还站在原地的杜筱道:“你这话说的,什么家里有事,是家里有喜事!”
“是,恭喜恭喜!”杜筱作势就冲刘芳拱了下手。
刘芳从上到下,又从小到上的打量杜筱,然后嘴一撇,鼻子里重重出了一声:“哼,就你也配和我家媳妇比,我呸!”
“我们家蒋文什么都好,就是眼瞎!”刘芳说完扭身就走。
杜筱脸上再也挂不住了,红了白,白了青,好半天才使劲的跺了跺脚。
……
蒋文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里边传来一阵阵推来阻去的声响。
奇怪的推开门,隔着院子,一下就看到堂屋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妈手里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竹浆纸,正把几张毛票往见月香面前递。
而见月香身前的桌子上,笔墨纸“砚”摆得满满实实,只一眼蒋文就看出了所以然来。
这是见月香写字在卖。
怒火腾地涌了上来,蒋文不知道见月香是要把他的名声折腾到什么地步才罢休。
在没娶见月香以前,蒋文是这片才华出众的读书人,是受人敬仰崇慕的,可见月香一进门,蒋文觉得自己的形象一下变成了穷读书的,家里揭不开锅似的,天天逼得自家媳妇到处找钱。
见月香一见蒋文回来,忙把钱往刘奶奶衣裳口袋里一塞:“别争了,就这样!下回你要给你儿子写信再来找我就是!”
刘奶奶见蒋家男人回来,也不好再推脱,只是一个劲的谢谢见月香,一直到出了院门还说月香是个好人。
蒋文一直站在院子里头,铁青着脸,见月香看了他一眼,也没冲他打招呼,只是自顾自的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蒋文一肚子的气无从宣泄,猛地一脚把立在院子边的晾衣架给踹塌了,刚洗的衣服落了一地,全沾上了灰黄的土。
见月香眉头慢慢皱起,她不喜欢也看不上蒋文这样子的行为。
可衣服脏了早晚也要捡起来重新洗过,她刚想往院子里走,就听刘芳远远的还在院门外,就开始喊:“你这是发了什么疯!真是衣服不是你洗的,不晓得费力!”
叫唤着,忙去把衣服一件件捡了起来,挨个看了看,见都脏了只得骂骂咧咧的又全都扔到了洗衣桶里。
“见月香,你刚刚是在做什么?”蒋文忽然出声吼到,吓了身旁的刘芳一跳。
“哎哟,我的祖宗!”刘芳也跳脚嚷了起来,“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你媳妇肚子里可怀着我们蒋家的孩子,你要是把他给吓着了,我和你没完!”
蒋文这才想起自己回家是因为什么,他捏了捏拳头,收了脾气,向见月香道:“月香,你有了孩子,别一天到外边去到处逛,更别想着赚钱的事了。”
“说得轻巧,没钱我们吃什么?”刘芳倒先说话了,“我可给你说,你媳妇现在是两张嘴吃饭,每月的生活费可不能少!”
“行。”蒋文从外衣内侧的口袋里拿了几张钱出来,这本来是他准备请杜筱吃午餐用的,“这些你们先用着,之后每周我都往家拿。”
“不过,见月香,你得答应我,没钱了找我要,别再去卖东西、去给人写信赚钱了!”
见月香好半天,才缓缓点了下头。
蒋文松了口气,转身又要往外走。
刘芳赶紧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做什么去?”
“还能做什么去?!”蒋文又气了起来,甩开刘芳的手,“我下午不工作?不给你们赚生活费去?!”
“赚钱是可以。”刘芳接着说,“不过每天晚上可得回家里来住!”
蒋文尴尬的神情转瞬即逝:“我现在不仅是只给报社交稿子,我还在里边上班!好些采访都得排到晚上去,哪里还有时间回来!”
“你们以为钱这么好赚的!”蒋文不耐烦。
“不是非得回来不可。”见月香站在堂屋里,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清楚,“进城出城的很远,太晚了没车走着也辛苦。”
蒋文遥遥的望了见月香一眼,终是叹了口气走了。
刘芳坐院子里开始洗脏了的衣服,“自己的男人不住家里,住外边?真是个傻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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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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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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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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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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