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连城带苏澜漪到主将营帐时,帐篷里只有镇北将军一人,他已步入中年,却因为有多年在战场上厮杀,身上的气势越发让人觉得可怖。
但镇北将军只身等她,十足十给足了苏澜漪面子。
“民女见过镇北将军。”
“这位就是苏医师了吧?”镇北将军锋利的眉眼中有股天然的煞气,在落到苏澜漪身上时也没有刻意隐去。他没有和苏澜漪绕弯子,直接道,“殿下说苏医师认为镇北军将士不是感染风寒,而是得了瘟疫,此事事关重大,烦请苏医师说说。”
半个时辰后,苏澜漪和尹连城告辞,镇北将军随即阴沉着脸叫来了张医师和刘医师。苏澜漪倒没心思好奇他们的谈话,直接回了营帐研究治愈之法。
虽然现在镇北将军对她的话信了大半,但张医师终究是他的心腹,而她,不过一个外人。
“军中病情拖延至今,镇北将军早已怀疑张医师与刘医师狼狈为奸。你今日所言,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怀疑的契机。”尹连城看她俯首书案写下密密匝匝的簪花小楷。
苏澜漪刚有了些思绪,闻言提笔的手顿了顿,“能将病情隐瞒如此之久,他二人也有些能耐。”
尹连城对此不置可否。
接下来的几天镇北军中气氛肃穆,即便苏澜漪整日混在医书里也有些耳闻。原来那日镇北将军传唤刘医师和张医师后,那刘医师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拒不承认,反倒是那张医师竟一口认下了。
镇北将军震怒,借着此事又拔出了许多被尹渭风安插在军营中的钉子。偌大镇北军营,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是血雨腥风,尹渭风的眼线一除,也就代表着镇北军决议与皇城作对。
尹连城这个七皇子,最终成了谋逆之臣。
苏澜漪接手了刘医师和张医师留下的烂摊子,她从尹连城口中得知将“瘟疫”变成“风寒”的正是张医师。而他做下这一切,却是因为镇北将军答应保他一家老小平安的诺言没有实现。他被灭满门,举目无亲。恍然间又有刘医师在身边言语哄骗,他想到亲人惨死,竟也应了。
可张医师却没透露自己是怎么做到那一切的,苏澜漪便只能自己摸索,再加上没有张医师用药压制,瘟疫会很快爆发。
时间紧迫,她先让将士把那些已经感染瘟疫的人隔离开,而后研制了药粉,让他们每日三次洒在军营各处。被浮尸污染的水源不能再用,便只能舍近求远,找了条干净的溪流做日常用水。
零零总总安排下去,疫情还没来得及大规模爆发就被遏制。一个月后,瘟疫不再横行。只可惜她对那些那些感染瘟疫最深,被张医师用药压制最久的将士束手无策。
“你要杀了他们?凭什么!”苏澜漪刚吩咐下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宁钰容便来了。自从上次和苏澜漪不欢而散后她就时时躲着苏澜漪,这次怒气冲冲地找来就是为了那些被苏澜漪放弃的将士。
“你能治好别的士兵,为什么治不好他们?他们都是镇北军的一员,你凭什么剥夺他们活下去的权利?”宁钰容一来就像炸了的爆竹似的。
苏澜漪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我治不好他们。你有时间在我这里吵闹,不如帮着他们安排后事。”
“你……都说医者仁心,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怎配得上自称为‘医者’?我告诉你,只要他们还活着,我就不会放弃他们,世上除了你,有得是医师!”
苏澜漪无言以对,在宁钰容的怒火中她情绪平和,就连语气也没有丝毫愤懑,“这些话你应该和造成这样后果的张医师说,而不是在我这个救了镇北军的人面前说。”
宁钰容面色涨红,她好像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苏澜漪都能反驳两句,可是一想到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要消失,她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你是救了很多人不错,既然你有能耐救人,为什么不救他们?只要你肯救他们,我……往后我再不找你麻烦!”
这像是宁钰容能给的最大的承诺,而苏澜漪只是笑笑,“我确实救不了他们,在你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可去看过他们?甚至于,你可否问过他们是想痛痛快快地死去,还是如行尸走肉一般浑身上下只剩一颗心还在跳动地活着?”
宁钰容讷讷:“将士应死在沙场,哪有死得如此不明不白的……”
外面残阳如血,苏澜漪站起身来,她知道尹连城最近很忙,也知道楚宁心来了消息,皇城到底是乱了,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机会。
她看向宁钰容,似是能猜透她的心思,“我已让人把那些人隔离,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可你要想清楚,用几个人的命就能换来偌大镇北军安全,孰轻孰重,应该不用我提醒。”
“我自是知道的!”宁钰容咬牙,再也不想和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呆在一起。
楚宁心的心接二连三来了七八封,原来苏澜漪离开皇城后,那里已经是满城风雨。起先是一些关于尹渭风用活人试药的风言风语,那些事毕竟有些离奇,百姓们大多是不信的。可尹渭风不但没有解释,反而陆陆续续杀了数十人,基本坐实了传言。
尹渭风继位本是名正言顺,可一旦失去民心,他就注定在那个位置上座不长久。五月尹渭风登基当日,皇城里出现了为自家失踪多年的孩子讨公道的百姓。那日的登基大典有多隆重,城门下的鲜血就有多深沉。
因此远在西北的镇北军还没叛乱,皇城中就已有争斗。尹渭风似是铁了心破罐子破摔,不管是谁,只要胆敢忤逆他的,便一杀了之。
外面的猜测漫天都是,没有人知道他费尽心机登上皇位后为何会如此做派,简直逼着人造反。
上行下效,身为皇帝的尹渭风都如此残暴不仁,他手底下的官员更是变本加厉。不到一个月,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的例子比比皆是。
镇北军挥师皇城那天天气很好,尹连城意气风发地骑在马背上,苏澜漪和他同行。身后是被瘟疫肆虐了数月的西北,远方是大厦将倾的皇城。
西北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扑面而来的风吹得苏澜漪发丝飞舞,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帮她将发捋到耳后。
“很快就结束了。”尹连城眉眼中带着沉着的笃定。
苏澜漪颔首,“本来还可以更快,我当时有机会杀了他。”她说的是给尹渭风治病时用了熏香,如果她当时对他痛下杀手的话,一切都可以提前结束,尹连城也不必多等这几个月。
谁知尹连城听了这些话只是笑笑,他策马让两人离得近了些,“我很庆幸你没有那样做,和你的安危比起来,我宁愿让他多活一些时日。”
即使后来苏澜漪只是简略的对他说过在皇城的事,他也依然忍不住后怕。他知道如果苏澜漪当时杀了尹渭风,那她可能连城门都出不了就会……
他伸手握住苏澜漪的手,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但他们已心照不宣。
苏澜漪这些年过得浑浑噩噩,她回到苏家不过是为了复仇,如果不是尹连城,她大概真的会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杀了尹渭风。然而她现在有了牵挂,她想要好好的活着,余下的岁月,她还想跟这个人一起看春华秋实,岁岁年年。xǐυmь.℃òm
率领镇北军直奔皇城时,尹连城和镇北将军都做好了会遭遇抵抗的准备,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尹渭风的残暴作为,手底下的官员也跟着效仿,搞得辖地乌烟瘴气,民声怨道。
就在这个时候,镇北军横空出世,杀贪官污吏,整顿风气,为百姓撑腰。再加上从西北雪灾中逃出来的人对镇北军歌功颂德,百姓们早已对镇北军有了粗浅的认识。于是他们不但不反感,还自发袭击了守城士兵,为镇北军打开方便之门。
镇北军一路行到皇城,大多都是这样进城的。
两个月后,皇城郊外。
几天前就得到消息的楚宁心早早地等在了约定的地点,在看到毫发无损的尹连城和苏澜漪后她悬起的心才算放下。她先是开玩笑道:“我听说了你们一路上的‘丰功伟绩’,此次率镇北军回皇城乃是民心所向,不会有人认为你名不正言不顺。”
最后一句话是对尹连城说的。
“罢了罢了,时间紧迫,不说这些。”楚宁心揉了揉额角,说,“皇城里真是乱了套。老皇帝死了,尹渭风继位,前阵子立了位皇后,嗯……”她说到这里突然卡壳,然后含糊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提也罢。”
“现在皇城里主要是握在尹渭风手里的御林军,驻扎在城外的十万虎莽军被皇后母家控制着,暂时不会有什么动静。还有,就是一些百姓趁机捣乱,想要佣兵自立……反正不成事,就是惹些小麻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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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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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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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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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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