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郁转回视线，伸手摸她撞的桌角。
有一颗凸起的钉子。
一中的桌椅新老替换，并不统一，顾郁用的是崭新的课桌，而淼淼的木棕色桌子上无数刮痕，还有被刀钻出的小洞，桌面靠四个钉子固定。
他碰了碰淼淼的手肘，淼淼缓慢地侧过脸，她的下巴垫在英语书上，不知道因为羞耻还是憋痛，脸庞泛着粉，眼眶湿润。
顾郁举手，“老师，洛淼淼不舒服，她需要去医务室。”
英语老师愣了下，拿粉笔的手迟疑，男同学面色严肃坦荡，女生看起来也的确不舒服。
老师点点头，“行，你快带她去看看。”
*
淼淼碎步跟在顾郁身后，他步子大，淼淼跟得有些吃力。
下楼梯，他走在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很有安全感。
他面容沉静，语调波澜不惊。
“头晕？”
“啊……嗯，有点。”
“痛么？”
“痛……”淼淼瘪了瘪嘴。
顾郁到医务室先帮淼淼挂号，然后径直带着晕乎乎的淼淼去二楼。
淼淼坐在检查室，顾郁向医生说明情况。
医生检查后，淼淼头顶被钉子磕破了皮，渗出点血，周围一圈红肿，鼓起一个小包。
医生给淼淼的伤口做了处理，开了止痛的药和涂抹伤口的药。
顾郁沉默地站在一边，等淼淼一切结束，两个人又往回走。
其实也不是不能忍的，但淼淼坐在教室那会儿就是觉得脑袋痛得爆炸，连眼睛也酸痛着。
现在头顶还是隐隐作痛，淼淼的心情却异常的好。
她歪着脑袋看顾郁，少年薄薄皮肤下尖尖的喉结不经意滑动，与线条流畅的侧脸相衔接。
淼淼贴近轻撞了他一下，商量道：“我们去小卖铺买雪糕吃呗。”
顾郁笑了笑，“现在不痛了？”
他没往小卖铺的方向走。
淼淼犹豫几秒，还是追上了他。
她扭捏道：“谢谢啊，要不下午请你吃好吃的。”
淼淼十分真诚。
顾郁脚步一顿，他盯了两眼淼淼。
淼淼被他看得不自在，羞涩地眨眨眼，“干嘛呀？”
长睫微拢，顾郁认真脸：“帮我抄语文作业。”
“……”
顾郁咧嘴一笑，原本冷漠的脸灿烂许多，宽大的手按住淼淼的肩膀，哥俩好地晃晃，他力气大得出奇，淼淼被他晃得几乎站不稳。
“拜托了，今天课上的文言文家庭作业，字别太好看，明天给我检查一遍再收。”
“……”
无语。
淼淼原本那点旖旎心思烟消云散。
她眯着眼睛，“你难道忘了我是语文课代表？叫我帮你抄语文作业？”
除了收作业外，对于抄写课文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任务，花姐一般都安排给课代表自行批改，后续将没有完成作业的学生名单交给纪律委员扣操行分。
“唔——”顾郁收回手，单手插兜，一股混不吝的痞子气，“所以，只要课代表愿意包庇，老师不会发现。”
他闲闲地笑着，慢悠悠往教室走。
硬了。
拳头硬了。
淼淼恨恨磨磨牙，脑瓜子又开始嗡嗡痛。
她大步跑到小卖铺，手里的药瓶子叮当响，她要吃两个雪糕，才能缓解心中的郁闷。
*
由于顾郁偶尔不当人，淼淼索性也把脸皮拉厚点，这同桌生活才勉强过得下去。
李濂总是下课来找顾郁，如果顾郁不去，他便用祈求的语气，“今天晚上我帮你，兄弟，之后一周都帮你，咋样。”
他皮肤黑，看不出脸红，但是淼淼莫名觉得他好像很羞耻。
显然这不是淼淼的错觉，冯悦比她还兴奋，她低声尖叫，“有戏有戏。”
淼淼是坚决不相信的。
两个大男人，怎么可能……
“哎呦，淼淼你没接触过，所以排斥，”冯悦把自己的宝贝小说从书桌底下塞给淼淼，“你看看，看完说不定就入坑了。”
冯悦使了个眼神，“里面有好东西。”
该书无论剧情还是人设，都和流行的言情霸道总裁文套路大差不差，霸总对受虐身虐心，等受伤心欲绝，重新开始新生活，他又不肯放手，巧取豪夺，相爱相杀。
看点倒不是攻受的感情线，真正让淼淼眼界大开的是小说里大篇幅的颜色描写。xǐυmь.℃òm
淼淼面红耳赤，她双手环着书，手掌捂着一部分书页，埋着头紧张刺激浏览，身边有人影晃动，吓得她立刻抽本书盖在上面。
同桌做贼般遮遮掩掩，此地无银三百两，原本不在意的顾郁反倒恶趣味泛滥。
他稍微往后靠，抱臂盯着她。
夏末的热劲儿尚未完全过去，少女身上宽松的polo版型校服只扣了一颗扣子，领口敞开，露出两枚细细的锁骨，小巧的鼻尖布满汗珠，额头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脸庞布满绯色，耳垂红得滴血。
她那没见过世面的心虚样子，顾郁大概猜到她在看些不正经的内容。
啧。
“这两页你已经看了三遍了。”
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淼淼心脏一坠，背脊一挺，她赶紧翻下页，嘟囔着：“有点没看懂这段剧情呢……”
“我帮你看。”顾郁热心靠过去，作势伸手拿淼淼的小说。
“不用了……我已经看懂了……”淼淼抱着书背过身。
顾郁唇角翘起一抹弧度，单手撑着下颌，低语道：“真好奇有什么剧情需要看三遍才能看懂。”
淼淼没有回答他，她沉浸在书中奇妙世界无法自拔。
***
冯悦热衷于磕cp，她磕cp荤素不忌，甚至磕到深处会自己动手写文。
淼淼印象最深的一次，冯悦磕一只流浪狗和一只流浪猫的cp，这两只小动物总是结伴出没，一起觅食，后来小狗被车撞死后，猫也很快死了。
冯悦将其演绎成一段凄美的故事，声情并茂地讲给淼淼听，淼淼当时还流几滴眼泪。
淼淼偶尔可以体会到磕cp的快乐，但是冯悦把顾郁和李濂联系在一起，真的过于惊悚。
她坚决不信，除非眼见为实。
体育课学生站成方队，体委李濂出列带领大家做热身运动。
一中的体育课不被占课就万事大吉了，更别说有什么活动项目，但是作为重点中学，一中的体育设施达到相关标准，羽毛球场、乒乓球场、篮球场、足球场应有尽有。
体育老师安排学生跑两圈，解散自由活动。
几个女生伙着打羽毛球，淼淼跟过羽毛球特训班，婶婶是国家级羽毛球运动员，为她提供一对一指导，另外淼淼反应快，动作敏捷，球技在同龄女生里的属于中上水平。
感兴趣的男生也参与这场羽毛球友谊赛，连输几局，冲淼淼直竖大拇指，封淼淼个“东方不败“的称号。
淼淼打累了，主动下场休息，学校的羽毛球质量一般，小半节课下来就开始掉毛。
大家都在排队等着上场，淼淼去器材室拿新的羽毛球。
靠近器材室，淼淼听见熟悉的声音。
她偷偷靠近，扒在门缝往里看。
这一看，着实让淼淼的世界观升起一个档次。
李濂背对她，遮挡住他对面的顾郁，在淼淼看过去这一瞬，李濂牵住了顾郁的手！
肤色较黑的宽厚手掌捏着修长白皙的手。
这……
淼淼捂住嘴，她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小说里的爱恨纠葛在脑海里重现，天呐！
顾郁很快甩开李濂的手，他稍微偏过脸扫视门口窥视的小同桌。
“不进来？”
淼淼尴尬地笑了笑，李濂比她还心虚，小声嘱咐顾郁，“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不能跟别人说。”
咦~
李濂匆匆跑出去，面色不安。
顾郁靠坐在桌边，姿态闲适，神情却是审视的态度。
“你刚才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淼淼弯腰在筐里找完好的羽毛球。
顾郁眉峰微挑，一字一句道：“携带色情书籍进校阅读并传播，扣操行分五分，全校通报批评。”
“……“
淼淼手里的羽毛球骨碌碌滚到地上，她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硬到诡异。
安静一瞬，淼淼继续若无其事翻找羽毛球，她找到两个完好的，拿在手上。
她站在门口，冲顾郁扬起小巧的下巴，骄矜得像小天鹅。
“我只是阅读，可比不上顾大爷您，付诸于实践呢。”
顾郁指尖扣在桌面，发出一声声低弱的脆响。
碎发下的黑眸散发出危险的讯息，他扯了扯嘴角，嗓音真诚清晰，“我语文不好，不知道课代表什么意思。”
淼淼妄图掰回面子，硬着头皮说:“你和李濂，那啥，我可看见了，你们悄悄牵手……别这副要杀人的表情，我说的是事实……”
顾郁听完淼淼的话，脸都绿了。
他气得心火直烧，一股肆虐欲望难以控制，冷笑一声，“你的眼睛可真好使。”
淼淼拉着门把手打算溜之大吉，身后蓦然笼罩着属于少年凌冽的气息。
是浅浅的汗味混着干净的皂角香。
开合的门被猛地关上，她尖叫一声，吓得哆嗦，手腕被按在门上动弹不得，力气之大似要捏碎她的腕骨。
“话没说清楚，就想走，嗯？”
湿润的呼气喷洒在淼淼的后颈，淼淼缩着脖子嚷嚷：“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保密……一定祝福你们，祝你们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顾郁给气笑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李濂有不干净的关系。”
哪只眼睛？两只眼睛啊，淼淼寻思着这种话说出来，下一秒顾郁就要挖她眼珠子了！
呼吸慢慢靠近，少年贴在少女耳边，保持暧昧的姿势，大提琴质感的嗓音缓缓道：“我只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她们的腰子能卖一个好价钱。”
淼淼难以自抑地颤抖，她呜咽两声，眼尾泛着红，“对不起嘛，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在道歉什么，说了很多遍对不起。
顾郁顿了顿，卸下手上的力道，换了个方式问她：“说出你判断我和李濂关系的理由。“
“因为……”淼淼胡乱擦了擦眼泪，“你们两个总是一起去厕所……”
很离谱的理由。
顾郁唔了声，“想知道去厕所的原因么？”
淼淼止住眼泪，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有些好奇地望着他，可以说嘛，李濂刚才拜托他保密呢。
自身利益最重要，顾郁都要清白不保了，还管他？
他凑在淼淼耳边低语，淼淼似懂非懂点点头，惊讶地瞪大眼睛……
**
从器材室出来，淼淼还有些迷糊。
她在花坛边坐了会儿，越想越怪异，刚才顾郁跟她说的那些话……
刚才输给她的男生招呼她去打羽毛球，看架势今天必须赢一把才行。
淼淼振奋精神，揉揉手腕和肩膀，从冯悦手里接过球拍，往球场一站，那副神气模样，完全看不出方才被顾郁压在门板上哭唧唧嚷嚷对不起的怂样儿。
“来吧，速战速决。”淼淼帅气地掂了掂洁白的羽毛球。
两分钟后，男生郁闷地把羽毛球拍扔在地上，语气不悦，“洛淼淼，你这球打得太偏了吧，谁接得到。“
淼淼旋了下手里的羽毛球拍，无辜地歪了歪头，“一没踩线二没擦网，我这是正常发球啊。”
围观的女生不掩饰地笑，“哎呀，输了就是输了，还怪淼淼打球偏。”
实在是气不过，男人的尊严怎容随意践踏！
几位热血男生勾着肩膀，商量让谁上去杀一杀女生代表洛淼淼的锐气。
他们选定了独自在篮筐三分线外练习投篮的顾郁，顾郁打篮球那种“你们都是垃圾”的感觉和现在的洛淼淼要多像有多像，真不愧是同桌。
强者pk，关系到男生和女生的尊严。
顾郁懒懒散散站在球网那一面，他肩宽腿长，手里的羽毛球拍显得异常小巧，神情也极其淡定。
淼淼对自己的羽毛球技术相当有自信，眼尾微微上挑，睨着对面的顾郁。
男生哄闹得厉害，女生这边气势一点不能输，给淼淼揉肩膀，递水，加油打气。
起初两人站得并不远，顾郁嘴角噙着笑意，“既然是比赛，定个赌注才比较刺激。”
淼淼一听，他肯定有坏心思，她抬抬下巴，“什么赌注？”
“这周末的语文家庭作业。”
“……”
“喂，一个单元的古诗文哎。”
“你又不一定会输，“顾郁弯着唇角，痞气得不行，“对么。”
那倒是……
淼淼浅咳一声，她想了想，“如果你输了……你要主动去找老师换座位！”
两人之间的空气安静一瞬。
顾郁散漫地抛起羽毛球，继而稳稳接住，再抬眼时，嘴抿得平直，面无表情。
“行。“他灿然笑道。
淼淼紧了紧手里的球拍，心中泛起异样，顾郁平和的笑容让她觉得后背发凉。
距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少男少女分别站在场地两端，众人瞩目下，李濂吹响口哨，比赛正式开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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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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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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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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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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