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她,已然因协助犯罪、被判故意杀人罪而入狱十年。
方进没有丝毫留情,相反,他在令她判刑入狱这件事上出力不少,成了这之中指认陈最有力的证人之一。
而陈娜娜在这样的“打击”中,几乎没有意外地失去了她的第二个孩子,当然,也失去了那个曾无数次许诺过要娶她的男人。
那短暂的黄粱一梦,最终永远地抽离出了她的人生。
以至于迟雪见她的那一面,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身着囚服、形容枯槁的女人是曾经那个永远妆容精致、神情骄傲的陈娜娜。
于是,分明在来之前,已经打了无数的腹稿,心里有无数个“为什么”要问。
但真正见到面前的这个人时,才知其实所有的答案已经写在了她的脸上。
迟雪也只能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然不再年轻,不再骄傲的陈娜娜,用落不尽的泪水,无尽的悔恨,浸润了这漫长到无法再继续的探视时间。
“你会后悔吗。”
离开前。
陈娜娜只是问她:“你后悔当初救下我吗,迟雪?”
而迟雪没有回答。
只是,一直到走出监狱,那口始终哽在她喉口不上不下的气却始终没有松下。
解凛原本开车送她过来,又在车上处理着那些麻烦的公事——他的医疗器械公司这几年步入正轨,又有叶家的相关事宜需要接洽。迟雪打开车门,他仍在为那些事务头疼。
但见她上车,他便把那些文件都放下。
又很是自然地伸手为她系了安全带。
“聊完了?”
“……没有聊。”
迟雪揉了揉太阳穴。
面上是平静却苦恼的神情。
沉默良久。
却将之前陈娜娜问自己的问题,又原样问了一遍解凛。
“当时,是我救了陈娜娜。”
她说:“或许……解凛,是我做错了吗?”
也许在他们那样的大家族里,互相倾轧和陷害本就是常态,叶南生坚持他一以贯之的人生准则,把所有的危险都扼杀在摇篮里——尽管她不认同他,但是却无法否认,正是她的一念之差,让他违背了自己最初的设想、留下了一个不安定的因素。
而最终,也的确正是这个不安定的因素杀死了他。
迟雪说完。
却又拧着眉头,自己否定了自己。
“但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她说:“如果重来一次,我也做不到对近在咫尺的孕妇见死不救,我是一个医生……那是两条人命。可是,叶南生……”
“迟雪。”
“……嗯?”
“在想这些事之前,”解凛说,“也许得先想想,一直习以为常的事,就是对的事吗?”
“什么?”
解凛拔下了车钥匙。
索性就放弃了发动引擎,只在她提出问题的当下,就直接要聊开——不能等这个问题发酵成更大的问题。他侧过脸,很认真地看向她,又一字一顿地问:“因为高门大户里习惯了互相猜疑,算计,所以猜疑算计和漠视生命就是对的吗?”
“……”
“我也为叶南生的事而难过,”他说,“但是,如果再回到那个当下,我不会怀疑救陈娜娜的选择。因为无法做到漠视任何一条生命,也是我的原则和底线。”
“你不能用一个错误的‘不成文约定’来否认正确的事,所以,如果你问我,一千遍或者一万遍,我都会告诉你,你没有做错。”
杀死叶南生的,不是陈娜娜这件事本身。
而是他用错误的原则教给了自己的“敌人”,然后,他的敌人也学会了同样的处事方式,分毫不差地回敬给他。
“又或者说,在这件事里,真正做错的并不是人。”
解凛说着。
忽然又伸出手,宽阔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如确认,如安慰,他说:“真正做错的,是长久的自私气氛下培养出来的、人性的恶的一面。”
人生的两端,如一面等身镜。
你以何物照它,它便以何物映你。
也因此,陈娜娜才会在最后关头劝阻曾经救她的迟雪离开,而对曾经不留情面待她的叶南生同样毫不留情。
“不要因为这件事怀疑你自己。”
他说。
“因为在我心里,迟雪……”
“嗯?”
“在我心里。”
他说到这。
却大概是觉得这后头的话难为情,不管她怎么“嗯”来“嗯”去地探问,总决意,绝不再往下说。
只重新插上车钥匙,尝试发动引擎。
话音一转,又问她:“今天去医院看爸吧?”
“我想着最近天气好,可以接他出院散散心。而且诊所的装修反正也办得差不多,不如再让他看看你这个新的‘诊所老板’干得怎么样——”
话音未落。
“呀!”
迟雪突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
解凛问。
这位即将重振诊所事业的新新“医生”却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说想在墙壁上贴那个、那个很流行的叫什么墙纸?一下忘了,你让我看看备忘录……哦哦,找到了……那我们去广兴市场看看有没有卖吧?右转右转——”
嗯。
毫无疑问。
解先生的转移话题大法,似乎又一次——无意外地奏效了。
*
只是如此想来,故事似乎又不该结束于此。
毕竟美好生活在望,崭新生活即将开启。
但属于迟雪人生的一段“壮丽”篇章,又的确是在这一刻落幕——
从此以后。
她决意要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
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和她爱的与爱她的人,平凡平静地过下去。
于是,在这段故事的最后。
在一个崭新的春天。
她披上那件真正的白纱,端坐在化妆镜前。
窗外门外,有鞭炮声,有老迟中气十足的劝酒声,有热闹喜气的祝贺声。
而她就坐在昔日少女时的房间,端坐许久,又默默打开抽屉:
抽屉里。
一边是她的铁盒,而另一边,则是解凛曾亲手交给她的黄色信封。
他们本就约定过要在春天打开这只信封。
于是她不犹豫地拆开,又一张一张,从信封里抽出……信纸?
怎么有这么多张,全都是信吗?
她一愣。
只低头细细去看。
发现第一张写于他们高中毕业的夏天。
少年的墨迹还显出高考规训出的、一笔一划的齐整,尚未改过来原本写字的习惯。
在这页信纸上,他写:
【迟雪:
听人说你考去了北城,又听说你决定学医,有点惊讶。因为你以前说你喜欢的是画画。实在有点难想象你当医生的样子。但你做什么事都很认真,我想做医生一定也不坏。
……希望还能有机会再见。
为什么一直不打我电话?】
她一时失笑。
心说早着呢。解凛,距离我真正发现你那张同学录,这之间,还隔着遥远的七年。
但原来你从这个时候就开始等着电话了?
于是忍着笑,又看第二张。
从落款的时间来看,大致写于他大一上学期的期末。
这张信纸上,他的字迹已全然恢复随意泼墨的“初始状态”,龙飞凤舞,却莫名地透露出一种“烦心事”的即视感。
再看信纸的内容,倒是不谋而合。
【迟雪:
写这些话,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写完又总觉得傻。
室友问我为什么总是一直在等你的联系,为什么不主动去联系你,我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但是始终又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不知道你还在生气吗?毕业那天,我其实能感觉到,你的态度变得很不同了。但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感觉?是生气吗?
希望明天就能收到你的电话。
或者我该去你的学校附近走走。】
……所以,真的去了吗?
大概出于一种“原来我在找你的时候你也在找我”的莫名宿命感。
迟雪拆出第三张信纸,竟然有些迫不及待。
然而,第三封的开头便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迟雪:
很倒霉,平时就不让出校,偷偷出去一回,结果被扣下了。
不过我还算幸运,至少是回来之后才被发现,也真的去你们学校看了看。不愧是名校,里头确实挺大的,我差点迷路。
但,看了无数个人,无数个人都长得一样,哪一个是你?不知道你现在还梳辫子吗?
我没看到有梳辫子的女生,也许是真的没有遇到你,又或者你看到了我,但是不想打招呼?……嗯,希望是前者吧。】
解凛并不是个事无巨细都要写上告诉她的人,也并没有太多细腻温柔的字句。
因此,第四封,乃至第十四封,他都只是淡淡地写,淡淡地记。
【迟雪:琇書網
继八个月的封闭式管理之后,还以为终于能放我出去,结果又被选中去……(这个地方不能写,否则算泄露机密,就先用省略号代替吧)执行任务。这次任务比较危险,在正式入编之前,还需要去地方做两年的封闭训练,那中间不知道能不能让我写信……再看吧。总之,我会努力训练,我想,一定不久就能能够看到成效。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为我失望了。
希望你现在一切都好!
也祝福我真的能够“前程似锦”吧。
那时,我就能抬起胸膛回来见你了。】
或许正如他所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盼她看到才写,因此,这些家书般越写越长的信,亦不过是一种细水长流的记录:如若有一天她看到,这便是他对她最恳切而漫长的“交代”,若看不到,这便是陪伴他入黄土的一点浅薄念想。
也因此。
在第十六封、写于他卧底任务即将结束之时的信里,他如此写道:
【迟雪:
辛苦,疲惫,最近几乎要窒息,时刻感到一种无法安心的痛苦,被噩梦折磨,只有偶尔能梦到你,梦里你还和我们小时候一样,好像一直没怎么长大,没什么变化。我一开始觉得很不适应,但总会梦到,后来就想,也许是我自己在提醒自己,在怀念着那一段过去。
只要想到,我所做的一切,也许同样在守护着你的平安,我会感到做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尽管你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我衷心祝福你。
我也很想念你。
这是只能写在信纸上说的话,但是是真话。】
到了第十九封。
信纸上却血迹斑斑。
【迟雪:
不知前路怎么走。我的人生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也许未来亲眼见到你,我也不一定能够认出你。我感到绝望,却无法赴死,我还有需要去完成的事,只能希望,在这段与死神的拉锯里,在这条路上,如果上天会感念我过去做的那些微小的事,那就让我再和你见一面吧。
我希望我能够一眼就认出你。
也许不是用眼睛,但是如果你在,我会努力认出你,记住你。我以信仰为名向你发誓。】
他写到最后。
仍然只是称呼她为迟雪,没有任何亲昵过分的话语。
只有最后一封的最后一段。
他写:
【在回南方的路上,我在高铁上看到一个年轻的母亲牵着孩子,身形很像你。所以忍不住想,也许你现在已成为别人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也许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但是在我心里,那个扎着长长的辫子,戴着眼镜,微笑着在门后等待我的你,是我心里的唯一。永远的,永远都不会变。】
“我的唯一”。
这便是解凛予她,最最温柔亲昵的称呼了。
迟雪放下信封。
却仍忍不住将那一沓信纸紧捂住,轻抵着心脏,仿佛如此便可穿透时间,穿透漫长的岁月,走到那个沉默看向窗外风景的青年身边,坐在他的旁边,告诉他,后来,“你的唯一成为了你唯一的妻子。”
她深呼吸。
最后看一眼,准备将所有的信纸好好叠好装回信封,却在装的时候怎么都塞不进去。
她有些疑惑,明明尺寸都对怎么会这么困难,于是干脆把信封倒置过来往下倒,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被自己落下的东西——
然后,一张大些的硬纸,夹着另一张小些的硬卡纸,便就这样紧贴着信封被倒了出来。
迟雪看着那莫名眼熟的颜色与材质,心口忽然一颤。
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
午后的阳台上,室友都在寝室内午休。
只有她,却久久地看着眼前的同学录无从下手,最后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悲喜皆有地写下那么一句:
【解凛,如果再见不到你,祝你学业高升,前途似锦。】
因觉得“如果再见不到你”太不吉利。
她最后临了要“交”上去之前,又拿着墨笔,一点一点地将那半句话给涂黑。
于是这句话变成纯粹的祝福。
【解凛,祝你学业高升,前途似锦。】
正如在她翻过来的卡纸上,同学录的背面。
尽管时光荏苒,他们都已长大,而这句话,仍然忠实地附印在褪色的卡纸页上。
而底下那张稍大些的卡纸。
举着大喇叭的小老师,时隔经年,仍然对着Q版的小小解凛,“大喊”着。
【解凛,祝你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永远快乐永远开心永远健康少生气多大笑……】
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生死之际。
它们却仍然被珍藏着。
等待着永远不见天日的结局,或有一日,被迟来的“唯一”打开,在无声中,眼泪哭湿满脸。
【可是小雪,今天是不能哭的呀。妈妈不是说过吗?在幸福的日子里,是不能掉眼泪的哦。】
迟雪一怔。
回过头去,恍惚却又看见、在这张属于自己的小床上,许多年前,母亲也曾抱着她,说着年轻时结婚的趣事。说到兴处,忍俊不禁,又为她描绘着未来如意郎君的模样。
【小雪姐姐,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小孩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堆雪人好不好——等冬天的时候——】
【傻孩子,你小雪姐姐还年轻呢,小孩不小孩的……小雪,只要幸福就好了。自己的人生,为自己活着就好了。】
是黄玉和麻仔的声音。
迟雪擦干眼泪。
拖着长裙,一步步走到房门前。
背上却似乎突然被人轻轻推了一下。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
笑着说:【迟雪,不是说我来吃酒,不用给红包吗?这次,我就真的不给了。】
“……”
【谢谢你,那一年,在大雨里找到我。】
她的眼泪忽然便夺眶而出。
只能努力仰着头不让眼泪沾湿眼睫。
但这一次,她却没有回头。
因这本就是一段不能回头的人生。
她只是坚定地推开门,径直向光亮处走去。
于是,留给这人生最后的,便是一个这样的背影了:
女孩拖着昔日童话故事里、公主般雪白的鱼尾裙摆。
迎着门外花团锦簇的热闹,迎着那些仍然在等待着她的,她深爱而也深爱着她的人,不犹疑地走去。
*
于是,少年时寄出的信。
冬天过去,在这个迟来却未迟的春天,终于有了回音。
她收到了,只属于自己的回信。
【正文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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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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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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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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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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