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薯片仔带着哭腔的一声:“头儿——!”
看来还有口气在。
他想。
捡回一条命,算这孩子平生积福吧。
他也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然而身体此刻实在是太沉太重,每一处似乎都痛,尤其是那两根被踢断的肋骨。他能感觉到错位的碎骨在他体内摩擦,每走一步,仿佛都有刀片在肚子里绞动。肩膀上、右腹的旧伤还未痊愈,如今再次撕裂——他从前自诩不怕痛,但是原来残留的痛觉还是足够折损精神。
他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每一处神经都在撕挠,在喊痛。
但是意识竟然空前清醒。
任由灵魂和身体逐渐分裂为两半。
身体的疼痛从无法忍受到逐渐麻木,但大脑却还在转动。摸索着,试图从破碎的线索中整理出为何会走到这步田地的原因:
他心里清楚陈之华的坠江实在来得过于蹊跷。时机过于微妙。
因此,哪怕北城的调查目前来说没有任何异样,在他看来仍然是最大的异样。为此,不惜专程赶回去一趟。
只不过,经过了两天的实地勘测,他亦不得不承认,不可抗力给救援和捕捞工作带来的困难客观存在。对陈的死亡调查,如果按照程序走,到最后确认和向外界公布消息,至少需要两个月左右的周期。
他本该再在北城多留一段时间的。
一方面,上级还需要他的完整述职报告,以确认他重返警队的程序是否正规;
另一方面,则是一旦陈之华确认事实死亡,他留在南方的合理性也就不复存在,还需要等待新的工作指派:是返回西南工作前线,又或是退居二线,下到省内指导地方缉毒工作。这都需要从长计议。
然而,他心里担心迟雪的情况,最后却仍是向老头打了报告申请。
并在将那本笔记交给对方,请求他尽快安排人员进行破译后,随即带着薯片仔匆匆离开了北城。
意外就是在此时出现的——
耳边如蒙着一层不透气的薄膜。
穿过那层膜,隐约有嘈杂的交谈声模模糊糊传到耳边。
“我和头儿下了飞机,但回去的路上被人跟踪。头儿发现之后,一直在指挥司机绕圈,可是对方穷追不舍,”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断断续续说着话,“后面好几次要超车截人,头儿担心会影响到路人,只能联系了附近的便衣行动,先开到比较偏僻的地方,之后准备反扑——可是很奇怪,我们这边一有动作,他们就撤退了。”
“头儿觉得不对,不想把人往老街引,打算往反方向走。结果果然,到后面,我们的人一散开,他们又出现了,并且这次是几倍的人数,好像算准了时间一样——我们根本来不及通知附近的同僚。”
因此最后的结果,无意外就是一场乱战。
再加上这次带人来的是白骨。新仇旧恨加在一块,下手尤其狠毒。
解凛为薯片仔扛下的那一脚,直接踢断了他两根肋骨,几乎是瞬间跪倒。
如果不是关键时刻,那个胆小怕事的司机突然去而复返,拼死载着他们逃出生天;如果不是那群人后来不知何故,突然放弃了追踪,也给他们留了一线生路——
“头儿说,不能回老街,所以只能来这里了。”
薯片仔说到这里,声音又带上哭腔。
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仔细听,说话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嘶嘶”忍痛的气声。
房间里沉默片刻。
随即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似乎在向在场的第三人解释:
“这里是叶家的物业,长期都有人定点来打扫,只不过从上次他回来住了一夜又搬走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才装了监控,”他说,“我也是听到底下人的汇报才知道他在这,而且情况很糟,之后尽快通知了你。”
算是阴差阳错?
不过。
男人的言下之意:不管怎样,我至少还是通知了一声。m.xiumb.com
语毕,似乎还嫌不够,很快又补充了句:“而且我给他请了医生,没有放任不管。”
之后便是更长更久的沉默。
想来他们几个就站在卧室门外,门没关拢,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解凛听到一半,神智终于在疼痛的刺激下逐渐回笼。
正挣扎着试图坐起身。
房门却突然“咔哒”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走进门来的是顶着两只红红核桃眼的迟雪。
“……”
“……”
此情此景。
诚然。
解凛一开始是想跟她说,“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那天跟你说那些”的——大概没有什么比他现在的样子更有说服力。
冷幽默也好,诚实也罢,现成的实例已经摆在眼前,或许足够劝服她放弃危险的选择,做正确的决定。
但不知为什么。
看她红着眼睛,一语不发坐在床边的样子,他突然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迟雪。”
末了,只嘶着声音,又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想半天。
他问她:“你这几天,还好吧?”
结果不说还好。
一说,好像打开了某种开关似的,他说一个字,迟雪的眼泪就“啪嗒”一下、掉一颗下来。跟水珍珠似的。
他从没见过有人这么能哭。
眼泪像豆大的水珠子往下掉,砸进她手上的粥碗里。
她也不说话,只是呼吸急促,自己哭完,自己哄自己,自己擦眼泪,他在旁边反倒像个摆设。
干着急啊。
是以,明明手动一下都疼到不行,亦只能挣扎着,努力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抽纸盒,想着把纸递给她。
结果她还不领情。
“啪”一声。
迟雪头一次对他发了脾气,把抽纸盒扫到地上。
而解凛一愣。
倒也没生气,只是第一反应,是这下他真的帮不到忙、捡不到了——动一下都困难的当下,更别提探下床去捡东西。他想着她真得要拿袖子擦脸了。
于是怔愣中,竟有些无措地抬头,看向她通红泪眼。
“……解凛。”
她却只是哽咽。
眼神里没有责怪。没有气愤。
唯有清棱棱的、仿佛流不完的泪。
她的泪眼中映出他失神而苍白的脸。
“我一点都不好。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
她说:“我真的很害怕……但你根本就不懂我在害怕什么,解凛。所以你才能每次都这么‘奋不顾身’。”
可是啊。
我根本不要你那么善良。
我不要你那么无私。
我不要你那么公道、正直、舍己为人。
我不要你不怕死。
……就当我是自私好了!
“你的无私里都是我的自私,”她说,“我就是自私的——我也自私的,所以你不要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再做觉得是为我好但是其实我根本不愿意你去做的事了——我不要这种平安。解凛,所以别人也不可以要这种平安、踩着你平安,我不允许,我不要再经历这种事了!……我不要每次都是你牺牲我不要!凭什么这样、我不要!!”
她几乎是在控诉了。
哪怕早已过了当孩子的年纪。
或者说,哪怕在孩子的年纪,她也从没有发脾气撒泼的机会。
但这一刻。
她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在“任性”。
一段时间以来的恐惧也好,未知也罢,那些近在眼前的噩梦淹没了她。
“迟雪……?”
解凛终于察觉到不对。
满头是汗,仍努力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却被甩开。
他不说话,咬紧牙关。
稍好些的右手撑在床上,靠近她的左手伸出、又试图再拉住她。
这次没有被甩开。
他于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迟雪,你怎么了?”
他说。
声音因左手伤口处传来的痛感而不受控制地发抖。
然而依然坚定:“是不是有人找到你了?”
“总之,你不要担心,我会再想办法。迟雪,你听我的,先搬走,之后我会让人再安排你和你爸爸——”
“我不。”
“……”
“我害怕的根本不是这个。”
“……”
“我害怕的是我什么都做不了,解凛,你懂吗?”
她说。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脆弱、那么怕死?但其实我害怕的从来都不是死这件事——我是医生,对于生和死,想法本来就和普通人不同。甚至于,只要我爸爸不要被牵连、只要他安全,关于我自己的事,我根本什么都不怕。我真正打心眼里怕的只有一件——是关于你,你还不懂吗?我害怕的是失去你!解凛。”
她的所有掷地有声。
都是藏在青春的背面激荡的回声。
过去的许多年,她已经对着纹丝不动的石壁呐喊了千遍万遍。
如今。
石头砸进水里,波纹荡漾千里。
……到底是谁的心乱如麻?
这个答案,或许就藏在如擂鼓般凌乱的心跳声里。
而解凛愣在原地。
怔怔看着她回过头来,眼泪已不再流,眼圈却还是赤红的。
她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如果你不在了。”
她问他:“我这么多年的青春,这么多年的……”却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十年。你觉得我还会有下一个痴心妄想的十年吗?你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吗?!到时候你让谁赔给我?”
“谁都赔不了一个你给我。所以那样的平安,那样的生活,解凛,对我来说有意义吗?”
她忽然倾身下来。
眼泪滚落进痴缠的唇舌,咸而涩。
他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回过神,才终究是叹一声,随后尝试配合与回应她——她生涩的吻技似乎有进步。但毫无疑问,依旧笨拙,有好几次差点咬到舌头。却似乎不管不顾。他一退,她又压着他的胸膛纠缠上来,和平日里的胆怯温和完全判若两人。
而这或许才是隐藏在她多年的压抑和退让背后,真正本真而热烈的感情。
所以,哪怕如此生涩又笨拙,也依旧能做到几乎让他忘了呼吸。吻得几乎窒息。
胸口泛起的疼痛。
说不清是因为伤口本身,还是因为尝到了她的眼泪。
仿佛因这颗泪而形成某种无声的连结。
那一刻,他确信,自己亦得到了一生中最想要的——
【老解,爱到底是什么呢?】
【干嘛问这个,你个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
【我想知道。】
【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我好像没有被人‘爱’过。】
【我……】
【你也是因为我妈所以才对我爱屋及乌吧。你也不爱我。】
他说。
【我还没有感觉到过——书上说的爱,别人嘴里说的爱。都没有。】
这一生。
从来没有人毫无保留地爱他,让他知道,他的人生是有退路的。
少年时,那些人只因为他冒头的个性和皮囊而追捧他;
长大了,因为他不怕死,敢拼命,是最锋利的刀,所以得到重用。
人们从前批判他,因为他不服管教。
后来人们赞美他,因为他乐于牺牲。
所以他想,只要牺牲就好了。
牺牲之后,写在墓碑上的光荣就是他的墓志铭,是他荣耀的身后名。
他如丧家犬般的一生,从此不再受人唾弃。
也许从不承认他的母亲也会为他流一颗眼泪——
而在这条一往无前奔赴去死和牺牲的路上。
似乎,唯一的插曲就是迟雪。
他从前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迟雪的事上感受到自私,为什么会有杂念。
他以为那是因为她是“小老师”。这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以为自己对她不一样,是因为她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对他表露善意的人,曾经温暖过他的人生,给过他生的希望,是他想过要一起生活的人。因为模糊的爱。
但这一刻。
模糊的东西似乎被拂去水雾。
露出真容。
于是他终于懂了。
这是他和她所共有的。
“由爱而生,自私的慈悲”。
他的爱也好。
欲也罢。
在这一刻,给了他所有的解答。
他爱她。
比所有的、全部的、伟大的、冠冕堂皇的荣耀更重。
他想活下去。
因为她想要他活下去。
……因为她也坚定地爱着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冬夜回信更新,第 48 章 48.(二更)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