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了谢，陈烨这才和沈清清走了进去。
一条被压得十分板实的黄土路，两边是厂房，旁边种着几棵垂丝海棠，只是这会儿天旱，蔫蔫的，瞧着没什么生气。
厂房里，机器的轰鸣声传来，间或有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人推着推车走过，上面放着木箱子，箱子里头是一些刚刚脱模的铝制军用水壶。
军绿色的，还没套绳子，应该是运送到对面的厂房去手工上背绳。
陕北这地方，缺雨少水，水壶必不可少，出门在外干活，要是不背水壶，那非得活生生渴一天！
因此，榆县北边，五十年代的时候就起了这么个铸模厂，专门生产水壶，早些年的78式，到如今各种各样的款式，十分畅销。
沈清清带着陈烨，穿过了其中一个厂房，直奔后面的一排窑洞。
“笃笃……”
沈清清敲了门，没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哪个？”
“大伯，是我，清清！”
片刻后，门开了，陈烨就瞧见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探出了头来。
他穿着一件工字背心，黑色长裤，千层底布鞋，手里头还拿着一张图纸，上面画着水壶的样式。
这人就是沈清清的大伯，沈正友。
他就两个儿子，没有闺女，对沈清清那是打心眼里喜欢。
当下赶紧推开门，让沈清清进来，还没问陈烨的情况，后者就已经飞快上前，笑着做了自我介绍。
“叔叔你好，我是清清的同学，我叫陈烨。”
沈正友没多想，让两人进来，又赶紧拿着搪瓷缸子给两人倒了一杯水。
陈烨端起来，抿了一口，眉头一挑。
这水的味儿，果然没有自己卖的水甜，始终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咸。
“大伯，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沈清清赶紧指了指陈烨，道：“他想买水壶，但是供销社的水壶都太小了，想要大一点的水壶，所以就来看看，咱们铸模一厂有没有。”
沈正友顿了顿。
大一点的水壶？
他看向陈烨，后者赶紧比划了一下，道：“大概三四升左右，都可以，只要能盖紧，不漏水就成！”
沈正友没吭声，露出沉吟的神色。
等了一会儿，倒是一旁的沈清清有些着急了。
她赶紧站起来，伸出手，偷偷地拽了拽沈正友的衣摆，小声嘟囔道：“大伯，我上次去咱们仓库玩儿，瞧见里面不少对堆着的陈货呢！大大小小都有，不然你帮他找找看？”
沈正友被逗乐了。
这妮子！
嘿！
“你啊，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
沈正友无奈，当下将图纸放下，对着陈烨道：“那成，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仓库里给你找找，不过那里面都是一些陈货了，各种各样的款式，你得有心理准备。”
陈烨点点头，又赶紧道了谢。
之后沈正友就起身出去了。ωωω.χΙυΜЬ.Ｃǒm
窑洞内，陈烨坐在沈清清的身边，侧头去看她。
一层细小的绒毛覆盖着圆润可爱的耳垂，细细碎碎的头发遮住她漂亮的侧眼睑，似乎是察觉到陈烨在看她。
她绷直了身子，圆润的耳垂倏地泛起了一层细密的粉色。
“怎，怎么啦？”
沈清清小声问道，她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偷偷瞄了一眼陈烨，“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陈烨应声，唇角抿起弧度。
“那你干嘛……盯着我看？”
沈清清脸蛋涨红了起来。
陈烨……
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还记得刚入学的时候，沈清清瞧见他一身单薄的衣裳，吃着最廉价的饭菜，心里头心疼极了。
于是买来棉袄，又给他送了饭票，结果被陈烨黑着脸拒绝了，甚至说了不少伤人的话。
或许是年少意气吧，又或许是想要留下仅存的一点可怜尊严，那会儿的陈烨倔强又孤傲，宁愿冻得通红，都不愿接受他人的一点儿施舍。
后来就发了烧，沈清清照顾了一夜，却又怕被陈烨知道，因此天还没亮，她就顶着风雪离开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她又担心陈烨，只能委托了黄梦琳过来瞧一瞧。
结果阴差阳错，陈烨认错了人，开始慢慢接受这个所谓“恩人”。
重生一世，瞧着面前的沈清清，单纯可爱，热忱善良。
黄梦琳做的一切，她都全然不知，陈烨原本打算的解释也都全部咽了回来。
与其让她痛苦难过，倒不如一切他自己承受，就让一切都重新开始，全都回到原点。
片刻后，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沈正友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一大串水壶，叮叮当当的走了进来，头上都是汗，一把将这些水壶放在了桌子上。
“今年天不好，太旱了，这些水壶堆了不少在仓库里。”
沈正友拎出几个水壶道：“这些水壶都是之前打板过的模型，生产过一百来个，但是销量不好，全都堆在仓库里了，你瞧瞧，有哪些你能用的？”
陈烨神色认真了起来。
他起身，将这些水壶拿起来，挨个看了一眼水壶底部的容量。
当看到其中一个圆筒形状的水壶时，他的眼睛微微一亮。
这个水壶的形状，类似于后世桶装矿泉水的形状，容量显示是四升，水壶的边缘有一圈微微凹陷进去的地方，刚好能够绑住军绿色的背带。
而出水口的方面也是螺旋闭口，压根不担心水泄露出来。
沈正友瞧见陈烨选中的这款，当下就笑了。
“这还是早些年的款式咧！”
沈正友用毛巾擦了一把汗，又猛地灌了一口水，笑着道：“那几年咱们厂子和私营经济合并，新来的老板非得求新，说是多做几种款式，能挣钱，结果倒好，这么大的水壶，价格又贵，谁稀得买？”
实际上，这水壶的确是鸡肋。
四升的容量，出门背着不方便，放家里当水桶的话就更没必要！
陕北这地儿，家家户户都有水窖，装水有大瓮，谁没事儿买这东西？
当年正值经济改革，这款水壶新老板给予重任，因此浩浩荡荡大手一挥，就生产了几百个。
好家伙，结果卖出去才几十个！
就连后来打折倾销都没人愿意要！
后来原本说再融掉继续重铸，但是没想到上头刚好来了通知，说是里头掺的合金成分发生了改变。
要想融掉，就得提纯，这一来二去折腾，成本比这几百个水壶的利润还高！
因此，就一直堆积在仓库里了，也没人再去问津。
“这种水壶有多少个？”
陈烨眸光微微亮着，侧头朝着沈正友问道。
“好像二三百个吧？”
沈正友也有些不确定，眉头皱着，“好久的事儿了，我得去看看仓库统计本。”
二三百个。
陈烨的心思飞快动了起来。
实际上，他心里有谱，这卖水的生意，顶多做到开学前就没法做了。
到了那会儿，这榆县将会迎来大雨，宣告干旱的结束，而他也刚好要开学了。
算算时间，也就是一个半月，这水壶的数量应该是不够的。
陈烨想了想，问道：“叔，你这水壶还有模具吗？能不能继续生产？”
沈正友正在喝水，差点儿没被呛着！
“啥？你还要？”
陈烨点点头，“估计还得要七百个左右，要是厂子里能生产的话，我可以先把这批存货买走，过段时间再来付定金，你看成吗？”
沈正友沉默了。
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
七百个，虽说不算大额订单，但是对于他们这个小厂子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尤其是遇见干旱，厂子效益不好，这一笔钱多多少少能解燃眉之急。
“这批存货水壶，你要是想要，我也不挣你钱，一块五一个拿走，权当为厂子挣福利了，你看咋样？”
陈烨挑了挑眉。
“一块钱一个。”
他眸光猎猎，盯着沈正友，一字一句道：“这些都是存货，要不是我买，积压在仓库里到最后也只能扔掉。”
“叔，一块五的价格，不合适吧？”
这一刹那，谈判老手，生意场上的老成，全都峥嵘乍现。
沈正友只觉得这一刹那，被他一盯，居然鬼使神差的有些心虚？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分明是一个年轻小子，还是清清的同学，礼貌斯文，瞧着虽然穷，但是不卑不亢。
然而，一到谈判做生意的时候，他浑身的气势陡然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十分具有压迫力。
“清清啊，你这同学，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呐！”
沈正友无奈，耸肩笑了笑，之后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点头道：“成！这一批压着的货，就给你一元钱一个，不过咱们可讲好了，这后面你要是再订货，这订货价可就得一元五一个了啊！”
陈烨闻言，顿时一笑，点头道：“没问题！”
陈烨之前卖手表剩下的钱，加上这两天卖水挣到的钱，除去吃的用的，还有给赵红菊办理住院手续的钱，拢共剩下一百五十六元三角。
陈烨倒也实在，当下拿了一百五十元出来，放在了沈正友的办公桌上，道：“叔，我身上钱不够，先买一百五十个，你看成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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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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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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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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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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