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其实是离家出走?”
“算是吧。”
“那……至少稳定下来之后也让父母知道一下……”
“我不想再见到他们。”茅蔚然生硬地解释道,“我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过活,就算结果再凄惨,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离开他们的束缚之后,这种浑身轻松的畅快和对弟弟的罪恶感夹杂在一起,使我能更努力地向前走,我可以很认真地说,我过着比以前充实一百倍的生活,所以我不敢联系他们。我怕,怕他们会找到我、把我带走……然后让我回到原来的死循环。”
“……”
“直到后来,我看到了你们的新闻。”
“残翼乌鸦的新闻?”西蒙终于说话了。
“对,地铁站有你们的广告。我知道一生在做喜欢的事,我很为他高兴。自从离家出走之后,我就一直在为过去的恶行感到懊悔,而且,逃走的人是我,接替我承担来自父母的期待的人却是他,我欠他的债,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偿还。”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张cd,正是乐队最近发售的迷你专辑,《沙漠里盛开的花》。
封面是高笠亲笔画的水彩画。一只肥嘟嘟的橘猫趴在沙漠深处,热得毛发都黏在了一起,但在它面前,盛开着一朵娇艳的雏菊,就像是沙漠中唯一的“希望”。
是从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从微博上听说残翼乌鸦要在本市的文化创意产业园举行新曲发布会时,茅蔚然犹豫了许久,心中难以决断,但终于还是决定现场去听听弟弟的音乐。他去得很早,站在了最前排,因为这样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脸。可惜茅一生并没有认出他来。
已经十五年了,能认出来才不可思议。
他不奢求更多,只要确认弟弟还过得开心,就足够了。
“猫咪需要你。”杜音哆嗦了一阵嘴唇,突然用很大的声音说,“他可能再也没法回到乐队了,你也不想看到他的梦想破碎,对不对?”www.xiumb.com
“杜音,我没脸再去见他。”
“这根本不是脸面不脸面的问题!既然你对他心怀愧疚,就该解开这个心结啊!现在正是你能帮到他的时候!起码让爸爸妈妈知道你还活着,猫咪也就不用承担那么严重的压力了!而且,要是他们知道是他们把你逼成了现在这样,肯定会重新思考对猫咪的教育方针的问题!”
“……你比我想得还要直性子。”
茅蔚然略带惊讶地眨了眨眼,声音里充满疲惫。
她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太着急的话,慌忙捂住了嘴,往西蒙身后缩了缩。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难怪会和他成为好朋友。”
他的后半句却彻底逆转了杜音心中的形势。她再次抬起头,看到茅蔚然脸上多出了一丝饱经风霜的微笑。
“啊?”
“你说得没错。我有责任帮他这个忙,所以我才会找到你。”
他一字一顿地、口齿清晰地说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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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若干种难以用一个词汇概括的感情,人们将其总称为“五味杂陈”,但一人的五味杂陈和另一人,毕竟是不一样的,即使试图找出复合词对其进行描述,也仍觉不足。歌词也是一样,旋律能表达出的感情,未必与歌词在同一个维度,每当唱出歌词的瞬间,杜音会有一种感觉——仿佛更多的情感流被有限的词汇束缚住了,满身都是枷锁。
就像,若让她为茅一生的父母看到失踪十五年的儿子凭空出现在家门口时的表情做出一个总结,她也只怨自己学识不够丰厚、无能为力。
他们的神态过于复杂,根本不能用语言形容。
“蔚、蔚然?”
“你……怎么会成这样?你还活着?这么多年……你都去哪儿了?”
既不是惊喜,也不是愤怒,那是比浅浅浮在表面更为深邃的情感。
他们就像根本没预料到他会回来,却又为他身上透露出的堕落和拮据的气息感到羞耻。双亲含辛茹苦培养成材的儿子,那个优秀得闪闪发光的儿子,竟然并非被人拐走、欺骗或是杀害,而是凭自身的意志选择了逃亡。并且结局——在他们看来——还十分悲惨。这一定是神对他们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
“差不多行了吧。”茅蔚然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了孩童般无力的一面,准备好的强硬台词原般吞回了肚,“你们希望一生也变成我这样吗?”
二人竟无言以对。
杜音觉得自己跟来这里一定是个错误的决定,但她又害怕要是没人盯着,万一茅蔚然被他爸妈打死了可怎么办。于是她悄悄躲在垃圾桶后面,露出两只眼睛看着猫咖啡门口伫立着的三人。
她听见茅父冷冷道:“那你怎么还知道回来?”
“我为我隐瞒我的下落说声对不起,但我必须声明,我从没后悔过离开这个家。”
茅蔚然定定地望着父亲的脸孔,毫不退缩。
茅母又急又悲,连连摇头,口中流出的却依旧不是温情,而是指责:“蔚然!难道活成现在这副德行,你就满意了吗?”
“满不满意我不知道,但我没法成为你们希望的那个完美天才少年。”
“唉,蔚然,你以前一直都做得很好……”
“可我没法继续了。”
“别这么说……求求你……回来吧?现在挽回还来得及……”
“该恳求的是我。请你们让一生去做他想做的事吧。”茅蔚然突然弯下了腰,语气沉重而恳切,“他是个爱笑的臭小孩,习惯在别人面前假装乐观,但……至少在他彻底崩溃之前,让他自己做一次选择吧。”
他明明没有任何推卸责任的意思,但这番诚意却如雷公的重锤——狠狠砸在人的心坎上。他强烈的意志宛若由心尖蜿蜒上手臂的蛇——毒液入侵皮肉的刹那,他只想任由剧痛着的手去摧毁、掠夺那一切……
茅父和茅母二人面面相觑。
他们难以想象面前发生的事竟然是真的。纵是想反驳,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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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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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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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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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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