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音敲了几下门。没人回应。她加大力气又敲了几下。
“早上好,阿姨。”
屋子里终于传出轻微的动静。有中年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哎……来了……”
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庞,杜音笑了笑,中年女人侧过身,请他们进屋。地面上也有灰尘和垃圾,黏糊糊的,并不像被认真清扫过的样子。西蒙的脸色越来越黑,但他还是坚持跟在杜音身边,没有离去。
“这是做什么。”
望着杜音走进卧室、为躺在床上的老爷爷掀开被子、抱他转身、还给他擦洗身体的样子,西蒙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义工。”杜音解释道,“帮助低保户家庭整理卫生、规划以后的生活。这家的爷爷身体不好,又没钱住养老院,只能让志愿者偶尔过来帮帮忙。刚才的阿姨也是最近失了业,才不得不求救于我们。”
她做这些时毫无怨言,也丝毫未曾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知道这些人的数量吗。”西蒙问,“仅凭你们的努力,帮得过来吗?”
“那难道就什么也不做?”杜音平静地反问,“我是个学生,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真的只有这些吗?”
“什么意思?”Χiυmъ.cοΜ
“……不。我只是随口一说。”
西蒙走到墙边,看着摆在架子上的家族照片。头发花白的爷爷曾经也是幸福大家庭的一员,他们都不富有,但心灵十分充实,但后来,也许是因为患上了重病,只剩下他的女儿还守在这里照顾他。看上去她的耐心也差不多快要耗尽了。
“谢谢你们专程跑一趟。”中年妇女说,“没什么可招待的,要不,吃个橘子?”
“不用啦……您的儿子呢?上次来好像还见到他……”杜音问。
“被他爷爷接走了。”
“是吗。希望爷爷能快点好起来。”
“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说实话,我也想过他早点解脱会更轻松,但作为女儿,尽孝好像不是我可以选择的事。啊,差不多该去兼职了,我得去一下快递分拣部。老爷子就劳驾你帮忙看着了,小杜。”
“好。您慢走。”
看到那位妇女脸上油尽灯枯般的冷漠神色时,西蒙仿佛第一次意识到了什么全新的东西。
房子里弥漫的臭气也不能阻止他留下来。
心深深地陷在了沼泽里。
“你让我看到了此前从没见过的东西。”他对杜音说。
“什……么?”
杜音吃力地从衣柜里抱出一捧干净的棉被,盖在老爷爷身上,又把旧的被屎尿印上黄色痕迹的那床被子抱去外面,试图清洗,听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杜音有点摸不着头脑。
“有人在。”西蒙忽然转换了话题。
门外,断了脖子的老树旁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用生人勿近的目光盯着他们,他脚边有几根烟头,一只破旧的篮球,和一条瘦骨嶙峋的野猫。西蒙静静地回以相反的视线。少年却突然笑了起来。他热情地邀请他们加入他的游戏,杜音便折了根杂草当成逗猫棒,同他和猫一起玩了一会儿。
“姐姐,这个送给你。”
“哇,好漂亮……这是什么呀?”杜音惊喜地眨了眨眼。
“是我从排水沟里捡来的宝贝。”少年骄傲地把一颗粉色玻璃珠塞进她手里,“我认真洗过了。”
“姐姐知道。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礼物。”杜音将玻璃珠贴近脸,对他微笑道,“是不是有点像赤月水母?”
“水母?”
“就是海里会发光的透明水母哦。”
“真厉害!”
送走苦中作乐的少年后,杜音带着残余的微笑继续处理那床待洗的被子。这次,西蒙竟然也走上前来帮她抓紧了被角。
“你查过了。赤月水母。”
“谢谢。”得到帮手,杜音松了口气,“嗯,我查过了,谁让某人当时说得一脸痴迷呢?会好奇也是正常的吧。”
他们第一次进行街头演出时,西蒙捧着她化完妆的脸、说出了那样一句疑似夸赞的话。杜音回想起这个关键词就觉得心里痒痒的,于是偷偷谷歌了一下赤月水母的照片。
通体透明、仅有内部弥漫着淡粉色的光辉,就像梦中描绘的童话故事。
——和少年送她的玻璃球如出一辙。
西蒙看到街道前方走过四个棕色皮肤的大汉,问:“他们抬走了什么东西?”
“遗体。”杜音说,“最近上了年纪的老人也越来越多了。难免会有的。”
“我还以为他们至少会被送去医院。”
“生前过得清贫,死后连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但我一点也不想同情他们。大家都习以为常地觉得,失败者的人生就是全部黑暗的,谴责这群人挤占社会资源的时候也口不择言,可是,其实他们也有各自的温情和幸福。比起同情,我更想稍微帮到他们一点什么。”
杜音握紧了手中的抹布,迎着热烈的阳光,脸上写满了坚定。
西蒙感到内心某处受到了鼓舞。
那些他以前写歌时完全没思考过的问题,全新的命题,更富有感染力的故事,一个接一个地冒进了脑海。如果没有她,他可能就在无脑炫技的路上越走越远了,可她却告诉了他,世上还有别的、被主流忽略、却真实存在的东西。
“新曲的主题决定了。”
突然,西蒙口齿清晰地宣布。
她很吃惊,“咦?这么快?”
西蒙点点头,把沾满洗衣粉味道的被子泡进水里,擦了擦手,然后掏出口袋里的纸张,往上面一气呵成地写了四个汉字。完成后,他一脸沉重地将纸片递给了杜音。
“标题就叫……命如齑粉,生如夏花。”
杜音愣了好大一会儿,西蒙本以为她会反对他激烈如傻瓜的朋克精神,但她却笑出了声:“不行吧,你觉得会有多少人认识‘齑’这个字?”
也是。虽然她的重点再次跑偏,但考虑得太生涩肯定会让别人无法理解。
西蒙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
——命。
“命。”
他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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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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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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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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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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