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子年近四十,风度翩翩,刚一进来就布置下了今日小测。
“咱们学了这几日,也该考考你们有无进益,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就在春夏秋冬之中,自选一个为题,作诗一首,若是太难,只作两句也可。”
文夫子面带和煦,说完,就脚底抹油溜出了学堂。
急着去隔壁偏殿用早饭。
这时,香喷喷的肉味儿飘进了学堂,文英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周绵绵竖着小耳朵一听,就知文英定是起晚了,早上又没吃饭。
她翻出带着淡淡胰子香味儿的书兜,从里面取了块枣泥糕,朝后面递去。
“文英~快吃这个垫垫肚吧,早上我娘做了肉粥配咸鸭蛋,咱们文夫子肯定是去吃了,我知你也爱喝肉粥,就让我娘给你也留了一碗,在大锅里温着呢。”周绵绵抻着小脖颈,朝后桌说道。
文英两只小手肉滚滚的,赶忙偷摸接下。
“谢谢绵绵,就知你最好啦!”她咽咽口水道。
然后就钻到桌子底下,小口地咬了起来,很快一块点心进肚,衣襟上也沾满了渣渣。
吃了个半饱后,绵绵又从水囊里倒了些羊奶茶,两个丫头嘬嘬地喝个够,这才开始想作诗的事儿。
而此时,坐在最后的韩碧莲,已经边思忖边在纸上开写。
她鄙夷地撇过嘴角。
呵,两个饭桶!
就这般贪吃还配当县主呢,怕不是个饭桶县主。
今个儿她非要好好作诗一首。
既要狠狠压过周绵绵一头。
还得洗一洗先前文夫子对自己的不佳印象。
过了不知多久,文夫子终于用饭回来了,他拿着帕子揩了嘴和脸,随即看向大家。
“都作得如何了?可有眉目?”
周绵绵还未动笔,正握着笔杆子乱啃,像是幼崽磨牙一般。
倒是三郎兴奋极了,急着要展示:“夫子夫子,我作好了,请您点评。”
文夫子点头示意他先来。
三郎声如洪钟道:“春鸟喳喳喳,夏蝇嗡嗡嗡,秋蛙呱呱呱,冬猪哼哼哼!”
“我作的诗,春夏秋冬四季都全乎了,夫子看好不好。”
这话一出,学堂内顿时爆出一阵笑声。
周绵绵啃着笔杆都笑出哈喇子泡儿了。
文英则捂着肚子,都笑得从凳子上秃噜到桌底下了。
三郎还不知有何不妥,忙问:“夫子,您快点评呀,三郎作的可算得上好诗?”
文夫子憋着笑,过来拍拍他肩膀:“那个,勇于头一个发言就是好的,至于你作的这个嘛……既不押韵,又过于白话,还是先听听别人的吧。”
这时,正好周四郎也急巴巴地举起小手。
脚丫子还急得直跺地。
文夫子像解脱了一般,赶忙叫他:“四郎也作好了?那你快读来听听。”
“夫子……”四郎小脸儿憋得爆红,肚子里叽里咕噜地翻江倒海:“四郎、四郎还没作好呢……”
“那你这是要……”
“四郎是要去茅房!早上奶给我剥的那咸鸭蛋,好像是个臭的!肚子疼!”周四郎再也憋不住,话没说完就往外跑。
文夫子满脸凌乱。
学堂内又是一阵哄笑。
看着这闹笑话的兄弟俩,韩碧莲不屑地撇撇嘴角,乡下小子就是乡下小子!
若不是看在周二郎有点出息的份上,她才懒得贵脚踏贱地。
这时,文夫子叹口气道:“怎么,就没人能通过这次小测吗?今日若是有谁作的诗最好,那我便送出一本柳屏文集做奖赏。”
韩碧莲一听,忙扑通站起。
“夫子,您说的,可是如今京城最负盛名的那个文人柳屏?”她眼睛都亮了。
文夫子颔首道:“正是,他的文集可不好弄,韩家小姐,你要试一试?”
韩碧莲心底激动万分。
听闻那柳屏最是出众,今年不过十七,文采却卓然非凡,就连皇上都曾夸赞过他的才情。
而最难得的,是他外形也很俊美,京城倾心于他的女子不少。
就连韩碧莲自己,也在闺阁内藏了他的画像。
韩碧莲双颊一红,赶紧卖弄起来:“碧莲平日里最爱读诗作赋,今日,就抛砖引玉,望夫子不嫌。”
在文夫子点了头后,韩碧莲这便舌灿莲花,说出一连串的诗句。
皆是早在家中听她爹作的。
除了华丽辞藻的堆砌,就是些无病呻吟,乍一看挺唬人,细听却很是无味。
文夫子脸色稍稍滞了下,这几句可都是讲男人爱慕女娇娥之作,怎可能是个姑娘家作的……
“夫子,不知碧莲作得可好,可能得了您的柳屏文集?”韩碧莲急着发问。
文夫子不好戳破于她。
于是便缓言道:“不错,都是好诗,只是缺了几分……嗯……新意,且再听听其他人的吧。”
周绵绵扭头看去,缺乏新意?
这不就是委婉说她剽窃吗。
只是韩碧莲似乎没听出来。
她信心十足地坐下,不信这里有谁还能比她爹更厉害的。
这时,文夫子回身看向绵绵,笑道:“县主想了这么久,也该作上半首了吧。”
周绵绵小身子乖乖站起:“嗯嗯!绵绵想好了,这次就以秋为题。”
“县主请。”
绵绵声音脆脆地开口:“晨昏无闲时,田间万颗粟,腹中无饥者,却非耕农夫。”
此诗一出,文夫子的瞳中顿时一亮。
他像不敢信自己耳朵似的,忙上前道:“绵绵,这诗可是你一个人所作?”
“自然是了,绵绵可不窃诗。”周绵绵一本正经地点着脑瓜。
这是她刚想出来的,比鸡窝里的鸡蛋,还要新鲜热乎着呢。
文夫子心脏砰砰直跳:“那你是如何想到要作此诗?”
周绵绵眨着清澈的圆溜眼睛:“因为四叔这些天总去地里,回来时累得一身臭汗,他却从不抱怨,只说眼下种地对于自家不过是消遣,比那些以种地为生的普通百姓要有福多了,绵绵跟家里人逃过荒,所以就想到那些农户们的不易,就作了此诗。”
这诗说的,正是农户们辛苦劳作,秋收时虽田间满是粮食,可到头吃饱喝足者,却反倒不是他们。
一下子,文夫子只觉有什么东西,冲击了心窝口一下。
让他心头热烘烘的。
文夫子颤着双手,忙拿过柳屏文集。
“好诗,这真是好诗,虽用词还可以更佳,但你不过五岁就能有这胸怀,实属不易,比那些只知堆雅词的要强上百倍。”文夫子的眼圈都红了。
只觉来这一趟来周家学堂,属实是来对地方了。
可这时,韩碧莲却不服气了。
她一下子站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文集:“夫子,周绵绵作的诗不对!明明说好以春夏秋冬其中之一为题的,她的诗里哪里有秋天啊!”
周绵绵收下文集,纳闷地转过头:“你竟听不出来此诗有秋?”
“哪里有?”韩碧莲忍着急色。
秋天,不就应该是讲秋风瑟瑟,枫叶火红之类的吗。
周绵绵鄙夷地摇着脑袋,一对双丫髻跟着晃来晃去。
“竟连诗中讲了秋收都听不出,以你的水平来看,方才那几句,绵绵很怀疑到底是不是你自己作的。”
“你……”韩碧莲心虚地短了口气。
文夫子也晃晃头。
只觉这韩家小姐徒劳有个文人爹了。
韩碧莲想起爹的嘱咐,本想忍了,可一想到那本柳屏文集,她就还是抓耳挠腮似的难受。
最后韩碧莲只好道:“文夫子,碧莲不知哪里不如县主,更不能就这么输了柳屏公子的文集,为表公正,还请您重新出题,我要跟县主再比一次。”
闻言,文夫子本不愿听她的。
正要命她坐下听讲。
不过周绵绵却想让她输得明白,于是举着软乎的小手,主动请缨。
“夫子,我愿意跟韩家小姐单独比上一比,这次谁赢了,这本文集就归谁!”周绵绵呲着小白牙儿,爽快道。
见状,文夫子便终于同意。
而此时,听闻绵绵要和韩碧莲对诗,大郎和二郎生怕妹妹被欺负,赶紧跑过来助阵。
韩夫子和赵夫子也闻讯过来,想一观究竟。
人既多了,周绵绵为了公正,索性让三位夫子各出一题,由她和韩碧莲每次各作诗四句。
前两轮,是文夫子和赵夫子先来,分别出了和粮食、雨雪的题。
韩碧莲仗着背过些她爹的烂诗,在用词上倒算成熟,堪堪和绵绵打了个平手。
等到最后一轮,便是韩夫子来了。
韩夫子板着老脸,装腔作势:“今日乃十五,那便请两位作首和“月”有关的诗吧。”
这话一出,二郎顿时看向绵绵。
昨夜他刚指导绵绵作了首赏月诗,现下拿来正好不过。
周绵绵也心领神会,抱起短胳膊,这就嘴皮子麻利地先对上四句。
因被二郎改过韵脚,此诗水平高出前面一筹,立马就赢得了文、赵二位夫子的称赞。
而在韩夫子目光催促下,韩碧莲咬紧了嘴唇,脸颊憋得通红。
她要赢!
不然岂不是被人耻笑白长了十二岁。
况且,柳屏文集也一定不能糟蹋在周绵绵手里。
于是她绞尽脑汁,终于想起藏在爹诗册最后的一作,那首看起来甚好。
若是拿来用,定能压过周绵绵!
韩碧莲喘了口粗气,自信道:“那就给各位夫子献丑了,请听。”
“春娇厌拘束,飞出广寒宫,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冬。”
一诗作罢,韩碧莲心头松了松,如释重负般地准备迎接称赞。
可没曾想,耳边却是一片寂静。
待她疑惑地抬起头,视线里,只见三位夫子却都是铁青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怎……怎么了?”韩碧莲有些迷茫:“可是哪里不押韵?”
“这诗当真是你作的?”向来爱和稀泥的赵夫子,这时也忍不住动了气。
韩碧莲心虚点头。
“是……是啊,是碧莲苦思出来的。”
闻言,文夫子失望地直摇头。
周二郎一口戳穿道:“胡说,这诗是出自本朝禁书西厢记里头,本是崔莺莺思慕情郎张生所作,你不过是改了区区几字,就想拿来占为己有,哪里有你这般无耻窃诗的?”
韩碧莲的脸色顿时煞白。
紧接着便转为涨红。
文夫子也气道:“想必之前的,也并非你一人所作,与人对诗,最重要的是凭自己本事,你小小年纪,怎学得满口谎话。”
韩夫子更是脸上像被霜打过似的。m.xiumb.com
“你、你竟敢偷看这等禁书,女儿家的,知不知羞,咱韩家女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韩碧莲被训得体无完肤。
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
冤枉啊!什么西厢记……什么情郎……她哪里看过,明明都是从她爹那里抄的啊!
“不,夫子们听碧莲解释,碧莲从未窃诗,更未看过禁书,实乃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啊。”韩碧莲还想装无辜。
可下一刻,就被二郎狠狠打脸。
“巧合?若你对了西厢记是巧合,那方才你说的一犁春雨润新田,难道也是撞诗?那可是我在童子科那日所写,不知怎的被你所知。”周二郎冷声道。
韩碧莲险些翻了白眼晕死过去。
好家伙。
她爹原来也是个窃诗怪,爹爹误她!
看她这般丢人现眼,韩夫子只能喝道:“今日你犯了大错,还不速速去面壁思过,晌午不许用饭!”
韩碧莲羞愤难当,哪里还能再留下受辱。
她索性一把推开韩夫子:“要面壁你自己面去吧,都怪堂叔你出的破题,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
韩夫子被这么一推,脚下不稳,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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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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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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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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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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