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进入魔鬼城之前,戴喜曾经叮嘱,只救唐晶,遇到其他人求救,一概不理。由此可知,他预料到进入魔鬼城后,会遭遇幻听。
“不是唐晶?”崔卫东有点泄气。
“当然不是,唐晶是个好女孩,说话一向正经本分,不可能发出这种声音。”
崔卫东呸了一声,搓了搓双手:“扫兴,扫兴……荒郊野外的,女鬼、女妖、女狐仙……我你妈……玩我呢吗?”
我跳下车,走向前面的酸枣树。
那棵树的主干在风吹、沙磨、雷击之下,已经发出了几次弯曲变形,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去,果真像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婆子,正批垂着满头的灰发,佝偻前行。
玄学和物理隔着万里之遥,已经不纯粹是时间和空间的相隔,而是意念、精神、悟性、慧根上的差距。琇書蛧
此刻,就算调集一百辆挖掘机过来,把酸枣树连根刨起,也解决不了麻烦。
这棵树被当地人命名为“毛大娘”,表面看没什么,但在我的潜意识中,却觉得它的存在意义非凡。
当下是七月,树枝上挂着青红不等的酸枣,最大的如同鹌鹑蛋,最小的刚刚比得上花生米。
“叶开,走吧,开始找人,这棵树没什么用!”崔卫东在车顶大呼小叫。
我绕着酸枣树转了一圈,它矗立在这里,作用相当于一个转盘,车子从魔鬼城两头进来,绕着它调头,然后再进入其它支线。
戴喜走过来,左手拎着一个铝盆,右手握着一把黄纸。
他把盆放下,点燃黄纸,放在盆里,然后跪在一边,恭恭敬敬地磕头。
经过了这个小小的波折,我们一起上车,沿着支线搜寻。在左面一百步的位置,我们找到了前锋人员丢弃的六个背包。
背包里的物品一件不少,看样子,六个人为了加快搜索进度,把背包卸下来,只挂着安全绳骑着电动车前进。
这些人还是太大意了,因为背包里有射钉枪,一旦遇到流沙,用射钉枪射出钢钉,缠在附近的砂岩上,借助钉尾挂着的安全绳,就能脱困。
如今,他们丢弃背包,轻装上阵,看似聪明,却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我们加速前进,最终在一条支线尽头,看到了缠绕在一块如意造型砂岩上安全绳。
绳子的另一头埋在路边八步外的沙土中,绷得死死的。
戴喜冲过去,拽住绳子,拼命向外拔。
我和崔卫东也过去帮忙,但已经预感到,被埋的人早就完了。这些人携带的安全绳是两条,分别是五十米和两百米,目测露在外面的安全绳只有十五米左右,粗略估算,此人已经陷入了二十米深度的流沙井。
正常人在沙土中无法呼吸,身体被挤住后,胸口没有任何扩张余地,五分钟左右就回天乏术了。
我们三个人集中全力拉那根安全绳,猛然间,绳子断了,将我们晃倒在地。
戴喜查看绳子断裂处,用力攥住,浑身颤栗。
我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回车上。
“全完了,面对现实吧。”我低声安慰他。
我们搜寻了所有之路,除了这半截安全绳,没有任何发现。
崔卫东挠头:“他们骑着电单车,车子也被流沙井吞噬了?真是可怕,我你妈……六个大活人竟然全都陷进去了,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戴喜发出一声颤抖的怒吼,一把揪住了崔卫东的衣领。
崔卫东反应极快,双手交叉,从两边袖子里一抽,两把小刀出鞘,压在戴喜脖颈两侧的要害。
“我你妈……我啥都没说,说的都是事实。你的人没本事,大白天就让流沙井给吞了……我说说怎么了?我你妈……大家都是江湖人,玩的就是刀头舔血的勾当,没必要这么脆弱,装什么兄弟情深……我你妈忍你好久了,能不能别装了……对不对啊叶开?”
我冷静地掰开了戴喜的手指,又从崔卫东手里拿走小刀,扔在座位上。
“都别冲动,我叫的援兵马上到,今晚大家继续找,夜宿魔鬼城,必须得有个结果,不然,这事就大了。”
我没有偏袒崔卫东,始终不愠不火,只是陈述事实。
戴喜冷静下来,长叹一声,撒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座位上。
“老戴,别生气啊,我跟叶开走南闯北好几年,流沙井吃人的事见得多了。在撒哈拉、埃及……几乎天天出这事。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端的就是这碗饭,有什么办法呢?大不了,米利唐给的钱全给你,算是你手下兄弟们的抚恤费,行了吧?我刚刚拔刀也是条件反射,没有恶意,多担待,多担待……”
在我的眼神逼视下,崔卫东主动道歉。
“失踪者里面,有一个是我侄子,亲侄子。”戴喜声音嘶哑,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
“我你妈……”崔卫东在自己后脑勺上猛拍了一掌,彻底闭嘴。
在别克车司机的带领下,马三爷的人赶上来,带队的还是张鹏。
我安排这些人安营扎寨,位置就在六个人丢弃背包的地方。
至少,我们这样做,能够心存侥幸,期待其他无影无踪的五人突然回来。
张鹏从崔卫东那里了解了全部情况,然后悄悄来找我:“叶先生,流沙吃人是戈壁常事,听老辈人讲,鸣沙山的沙子一开始唱歌,满敦煌的流沙井就张开了大嘴。沙子唱歌,唱的就是招魂歌。这是敦煌的规矩,外地人不懂,本地人门清。马三爷说,如果再出怪事,就找个行家来毛大娘前头好好拜拜,魔鬼城每年都出这种事,听说是毛大娘跟前缺服侍的丫头仆人……”
看着张鹏一本正经的表情,我不好意思打断他,只是连连点头。
“叶先生,我认识那位失踪的唐小姐,前一阵有东洋朋友弄了些敦煌残卷——其实不算是残卷,就是些碎纸,都封在真空塑料袋里,最大的还没有我一巴掌大,最小的,比我小拇指大不了多少,上面只有半个字。我把这些东西给唐小姐送去,请她给估个价,当时有个姓秦的年轻人,正在唐小姐办公室里。他们说的话题好像就跟魔鬼城有关。现在,唐小姐失踪,是不是应该找姓秦的问问?”
“秦祖龙?”我说出了那个名字。
张鹏摇头:“咱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那小子给我的感觉挺怪,阴森森的一张小白脸,眼圈、人中、牙龈都是青灰色,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尸。呵呵呵,我是打个比方,唐小姐见多识广,研究所那边南来北往的,都是江湖上的能人异士,我鼠目寸光,见笑了,见笑了!”
唐晶的工作日志里有秦祖龙联系方式,当时我和崔卫东用打火机烘烤了最后一页,得到了那个电话号码,一直没来得及联系。
“你的残卷最后卖掉了吗?什么价钱?”
我没有急于打电话,现在大家心情浮动,没做足准备前,不能打草惊蛇。
“还没有,朋友还在东洋京都,半年后才回来。我给唐小姐的只是百分之一,还有一大箱资料,都在京都。唐小姐说,这些东西不值钱,甚至不太像是王圆箓道士从藏经洞里找到的同一批东西——哎呀扯远了,叶先生,找找那个姓秦的,看看他跟唐小姐失踪有没有关系,毕竟也是一条路子吧?”
我取出手机,拨打了那个号码。
唐晶把秦祖龙的联系方式秘密隐藏起来,必定另有想法。
电话接通后,竟然是一个非常低沉的老女人声音:“是谁?这么晚了,是唐小姐吗?”
我愣了愣,清了清喉咙,恭恭敬敬地回应:“老人家,我是唐小姐朋友,姓叶。我想找秦祖龙先生说几句话,烦请通报。”
老女人咳嗽了一阵,缓缓地回答:“他刚出去,三小时后回来。如果是唐小姐让你打电话,就回复她,生意可以谈,价格也好说。祖龙知道天子宝库在哪里,那些上古龙凤篆字,只有他能破解。他不要钱,我们只想弄清楚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我丈夫的好朋友怎么会背叛……”
我皱了皱眉,发现秦祖龙和唐晶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对方提到“上古龙凤篆字”,我也涉猎过这方面的知识。
那其实是一种集合了古代人超级指挥的密码编纂方式,由两个字合起来,算作是一个字,书写时采用阳凸、阴凹的笔法,阳面是谜面,阴面是谜底。
听张鹏的说法,秦祖龙非常年轻。
年轻人能够继承并精通这种密码操作,其身世一定不简单。
“好,前辈,我稍后再打过去,多谢了。”我礼貌地道谢,然后挂断电话。
张鹏眼巴巴看着我:“叶先生,这件事透着邪门,还是找个道上的高人给看看吧?我听崔先生说,大家跑来跑去,连点边都摸不着,这根本就不是花力气能搞定的事。马三爷身边的贵大师是我好朋友,如果叶先生同意,我打个电话,派车把她接来,也许能管用呢?”
“收费多少?”我不想驳了马三爷面子,张鹏是他的人,一片热心要帮忙,我不能让人家的脸撂在地上。
“一万。”张鹏回答。
我打开手机支付,直接向张鹏的账户转了一万块。
张鹏有些吃惊:“叶先生,这种事都是后付款,你太仗义了,整个敦煌,还没有人像你一样,出手这么大方……”
我淡定地告诉他:“就按你说的,请那位贵大师想想办法。成与不成,都不强求。”
张鹏收了钱,并未马上离去,而是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直说无妨。”我能看透他的心思,既然直接找上我,就是有很多话要当面交谈。刚刚请贵大师作法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还在后面。
“叶先生,听崔卫东说,你和唐小姐之间是很好的朋友关系。所以,当时我看到姓秦的跟唐小姐在一起,他们正在做一些非常隐私的事——不,不是隐私,是……是非常诡异的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我不动声色地点头:“当然,开诚布公地聊,说什么都可以。”
“当时,姓秦的在写字,他脱掉了鞋子和袜子,把两只毛笔夹在左右脚的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坐在一只方凳上。方凳下面,是一张三米见方的巨幅宣纸。他的双手也各握着一支笔,嘴里还咬着一支笔,总共是五支笔。”
我有些吃惊,民间书法高手经过半生苦练,能够达到“左右互搏、一心两用、双手能写梅花篆字”的境界,已经极为罕见。
如果这位秦祖龙能够同时用五支笔写字,那就太强了。
“叶先生,当时唐小姐双手举着一张宣纸,站在姓秦的面前。大约在五分钟内,姓秦的用四肢加上一张嘴,同时动用五支笔写字,简直把我看呆了。他写的篆字相当奇怪,每个字都分成阴阳两半,左右相反,我一个字都认不出,只能呆愣愣地站在一边干看着。等姓秦的的写完,唐小姐又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张鹏停下来,用力挠头。
“说,只要是实际发生的事,但说无妨。”我温和地微笑着,鼓励他说下去。
“唐小姐把写完的那张宣纸放在一边,整理衣衫,向着姓秦的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还说了一长串梵语。我的梵语水平太差,只知道几句佛经咒语,听不懂唐小姐说的是什么。接着,姓秦扭头吐出了毛笔,说了一句令人发笑的话——‘五笔祛魅,见心见性。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我愣了愣,这句话其实并不好笑。
秦祖龙四肢画五图,又说出这十六个字,证明他的确是来历不凡。
唐晶向他叩拜,就是因为他的心中藏着包罗万象之法。
过去,唐晶从未提过秦祖龙的名字,不论出于任何原因,都证明,我和她之间,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写完的那些字呢?”
“烧了,唐小姐当着我的面,点燃宣纸,烧成灰烬。我看不懂他们做的事,但想想也对,我不过是出身草莽的江湖人,而人家唐小姐是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出身名门、敦煌知名的美人才女。人家做的事情我就应该看不懂,不然,我跟唐小姐不就一样了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当下,找到秦祖龙,看看他到底怎样蛊惑了唐晶,才造成唐晶的神秘失踪——这就是我必须做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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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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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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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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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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