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龙套给的答案和他想的很不一样:
“我从《让子弹飞》就跟过方导演了,演火车翻了之后的那一车倒霉的兵。”
“然后呢?”
“我们龙套要穿那种制式服,很少洗,也很少有人给我们讲究,一般尺码对了就得塞上去开始演……然后,也不会有人在乎我们,随叫随到,不管当时在做什么。”
“有什么故事吗?”
“拍白河峡谷那段戏的时候,姜纹导演和演员讨论剧本,入迷了,忘记我们在烈日底下晒着的……其他人也不敢放我们的假,不敢触霉头,只有方导演去给姜纹说了,让他想起来这事儿,放我们去休息,好多兄弟都站散架了。”
郝冰道:“方沂和姜纹是师兄弟啊,他们关系比较好,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方导演才敢给姜纹说呢?其他人也想帮你们,只是他们没有这个关系啊。”
龙套摇头道,“那你肯定不懂剧组的规矩,你不懂人到了高位会怎么想。我做龙套很多年了,算是有一点见识,我们这个行当的规矩就是欺下媚上……你玩没玩过一种游戏?”
“等等,怎么会说到游戏了?”
“游戏里面有一個特色单位叫‘农民’,在初期的时候可以用来伐木,开矿,增加玩家的收益……但到了后期,即便农民的收益已经低得可怜了,还是会有玩家让农民去伐木,一刻也不停歇。”
“为什么?”
这龙套苦笑道,“不为什么,就是看不得农民不做事,就这样。”
郝冰直言:“但这有没有可能是方导演塑造名声的一部分呢?毕竟他也是一个演员,所以他不能像一般导演那样,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声誉。”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我只希望方导演这种人多一点,大家日子好过一点。”
郝冰最后采访了副导演郭凡。
郭凡说:“方导最厉害的是多线操作,其实你看到的这些技术,镜头什么的……有些导演他就是玩不转,但是方导从零开始,他能学会,而且立标杆。”
“另外,”郭凡满脸的骄傲,“我们拍戏很少加班的,就像是好莱坞一样,我们基本按照小时来计算薪资,而不是一整天一整天的算……要是有他预估错误,不得不拖堂的时候,他会有愧意,这很了不得啊,我认识的导演,大部分总觉得是觉得理所应当的,好像天生他们就是做皇帝的一样。”
“可是,方导拍戏不是很快吗?”
郭凡摸了摸下巴,“大概,这就是水平差距吧……”接着他脸色不安起来,“我还要做导演的,是不是现在说的直白了……你帮我润色一下,不要搞得我得罪那些导演,他们小气得很。”
郝冰在自己的随笔里写,“剧组的副导演郭凡直言:现今的中国导演都是不知道愧疚的垃圾,心胸狭隘,只有方导演尚且有基本的共情能力……”
郭凡道:“我还是说的不妥当……这样,你帮我改一下,就说方导演因为年轻啊,他精力充沛,所以学得快;其他导演相对而言精力没有那么充沛……这是事实啊。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得罪人了。”
郝冰低头写:“郭凡还说,那些精力不充沛的导演就该早一点退出历史舞台,留在这个位置遗毒无穷。”wWW.ΧìǔΜЬ.CǒΜ
郭凡说罢,自言自语:“毕竟我以后也是要独立做导演的,我不能把人得罪狠了,他们都是上个时代的老人了,有些人的年纪都能当我爷爷……”
郝冰眼睛一转,“郭凡最后认为,这些前辈导演应该趁早滚蛋,回家抱孙子去吧!这样才有他这样的新导演出头的机会,这才是导演界正常运转的逻辑。”
郭凡:“我说完了,你还要什么要问的吗?”
郝冰摇头笑道,“莪也写完了,谢谢你的回答。”
——更晚一些的时候,方沂得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两位猴戏演员的其中一位,在练功的时候摔伤了腰,现在给躺在床上了,没法演电影了。
方沂于是匆匆跑去医院探望。
《重返十七岁》这戏的规模比前两部大得多,于是出意外的几率也猛增。方沂之前没怎么去过医院,最近去了个爽。
摔伤的这位是年纪偏大的严师傅,据说为了在竞争中上岗,加大了自己的训练力度,然而四十岁的他自然比不得另一个近三十的小伙,在一次跟斗中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姿态……
“啪!”
严师傅是魔都人。方沂到病房的时候,严师傅的老婆孩子已经飞到了京城,正在抱着他掉泪。
见到大导演来了,他们纷纷站起来,连摔伤了的严师傅都想强行坐起来。
方沂被吓了一跳,把这一家子摁住了,自己鞠了一躬。
严师傅喊:“诶!使不得,使不得!方导,这个事情,是我逞能了,怪不得你!”
他的家人好像也被严师傅说服了,对方沂没那种见了大魔头的敌意。
严师傅释然道:“我这个年纪了,本来也演不了几年了,虽然想在电影里面留下一段……让我小小的被人记住,让我这个猴戏派别也沾一沾光,可惜,”严师傅苦涩的舔嘴唇,“我命里没有这样的机会。”
听到这样的话,方沂相当难受。
也许每个人都有好的念头,所以谁也无法责怪,但确确实实造成了其中一个人的坏结果。
严师傅的家人问他:“方导演有没有吃饭?”
“吃了。”
“您从基地过来要四十多分钟,差不多五点刚过就出发了,怎么会吃饭了呢?”
这一家人盛情邀请方沂下馆子,而且想去找大酒楼,隆重的请他一顿。
方沂当然受不住了,随便挑了个苍蝇馆子,说自己喜欢吃家常炒菜。
他在这种场合一露面,很快就被发觉了,小小的一桌却围了一大圈人,看客们隔了一来米远,好奇的看着他。
这是味同嚼蜡的一顿饭。
严师傅一家人一直捧他,到气氛合适的时候,严师傅老婆问道,“有没有可能把老严的唱段保留下来,他虽然做不了动作了,但他还能唱呢。”
一家老小都希冀的看着方沂。
方沂张口却不能答应。唱和跳是一体的,为了电影的完整度,他不可能这么做。
可是,他不这么做,似乎就让老严白白伤了自己的腰。他也知道了为什么这一家人非得找个好地方请自己,原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他的心里天人交战,可最终也没有答应。
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严师傅这一家子也非常明事理,既没有责怪方沂,也没有向媒体哭诉捅他的篓子。
方沂回自个儿大平层的时候,整个人晕乎乎的,状态不太对劲,方大导演失眠了。
接近凌晨的时候,刘天仙给他发了条消息。
“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帐篷。”
“看什么呢?日出还早着呢。”
刘天仙却神神秘秘道,“你不要管,你看就是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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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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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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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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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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