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玄并未见过北燕旧宫，但想来那座北地耸立数十年的强国帝宫，无论如何都要比眼前这一座要规整许多。
至少，会更有些金碧璀璨的帝王之气。
“宫殿如此，且无修整扩建之意，若不是慕容定甘心使全天下知道自己无心政务，夺位也不过儿戏，致于如今连燕国的颜面的也不要了，那便是他根本不打算在这儿长住了。”
入宫门一路走来，此间李承光话音落地，闻玄悠然一笑，淡淡从旁瞥去一眼，笑道：“倒也有点卧薪尝胆之意？”
说罢，两人会心一视，不多时，前头便来了个有身份的宫监，颇为恭敬的引着两人进了内殿。
殿内茶果都已备好，看着倒是有礼有节的布置，只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偌大的殿中只浅浅拢了一小盆金屑炭，暖气虚弱的散了两层便淹没在森寒之中，委实有些聊胜于无的味道。
慕容定进来的时候，身边未曾带人，闻玄闻声望去，只见他敛着一身广袖白衣，锦缎清华，眉目上佳，浅露些近人的笑意，实打实是一副绝顶容姿。
可就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一国之君。
他迎上去，两人绵里藏针的寒暄两句，一时对面落座，慕容定仰头打量了立在他身边的李承光一眼，颔首示意之外，并未多说什么。
“既然已经带她来了，为何不带她来见见我？”
从他独身一人进门开始，闻玄便知道这场会面是不戴遮面的，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慕容定上来便会直接问出这么一句。
不过讶然也只有顷刻。
“没必要。”他淡淡一笑，拂了拂衣袖，目光不闪不避的望着对面的人：“而且也不是我要带她来的。”
慕容定冷笑一声。
“你是想说你管不了她？想说……你们夫妻不合，同床异梦？”他笑意未达眼底，声音淡淡的，却暗含十分重量：“闻玄，你真以为我跟蒙阳一样好蒙？”
闻玄笑了笑。
“……诈我？”他若有似无的叹了一声，摇摇头，道：“看来不是我蒙你，是你拿我当傻子。”
慕容定眼里暗中多了一分不动声色的探究。
他向来喜欢旗鼓相当的对手，可如今的情势，却没有足够的余地供他周全手段。
是以，他面上不显，内里却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闻玄的想法——他的立场，他的站队，他的心思。
“哈……”沉默的对峙片刻之后，慕容定忽然垂眸一笑，“其实，事到如今，大乂内里到底是什么情势，我根本就不在乎。”
“事到如今才不在乎？”闻玄挑眉祭出一分质疑，随即摇头一笑：“不，你是根本就没在乎过。”
慕容定不置可否：“是啊，反正到头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有一点——”
“含章，我不想与你为敌。在情在理，都不想。”
闻玄并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顿了半晌，慕容定还是往下说了一句：“在理你是劲敌，在情……”
“我希望你能想想他。”
闻玄眉头一动。
“想，怎么不想。”他不动声色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溢出缥缈的追思：“……那是真正的开阔之人，他身后，至今仍无来者。”
慕容定眸色一敛。
“所以这就是你最后的决定？置知交冤屈不顾，视国恨家仇为无物，站在你仇敌之子的身边，为大乂杨氏执剑，与我为敌、与你真正的血脉亲族为敌？”
他语气平静，可这平静之下有多少的焦躁之意唯有他自己明白，更不提字句之中还裹挟了十分的刻薄胁迫。他说完，迟迟不见闻玄有所回应，半晌，在对方低垂下去的目光中，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至今还没有决定？”
这一回，闻玄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般的笑了一笑。
“看出来了吧，我这般优柔寡断之人，势必是要枉费祖宗正统的。到时候又如何呢？我反了杨衍，报了仇，而后妻离子散，最后任我一手助建起来的王朝归于你鲜卑慕容氏？”
慕容定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他蹙了蹙眉，忖度着说道：“你在担心这个？……你应该知道，我无心天下。”
“我知道。”闻玄点头：“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有些决定，才迟迟不敢擅作。”
——你无心天下，可慕容氏并非只有你一人。
慕容定的眉头似乎更深了些。
片刻之后，他忽然问：“那何妨退一步看？”
闻玄朝他投去颇有兴趣的一眼。
慕容定低眸一瞬，抬首问道：“如若……我承诺，以眼下国界为则，杨氏颓败之后，慕容氏不犯中原国境，如何？”
闻玄眸色一深。
慕容定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笑意：“如此，岂非俱全你我之公私？苍生也可少些屠戮，何乐而不为？”
光阴仿佛冻结了一时半刻。
殿中忽然响起闻玄浅淡的笑声，他眼里流淌过一丝纠结之意，啧了一声，叹道：“……看来你真的很看重我手里这把剑。”
慕容定笑了笑。
他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李承光，心道，你手中之剑，又岂止一柄而已。
“闻玄，”沉吟半晌，他眼中正色不少，神态里的郑重甚是迫人：“你是谢鸣看重的人，我看重的是你的剑，更是你这个人。……就如同我求娶谢蕤来燕，在所有的阴谋诡计之下，还有一腔真心所为。”
对面的人闻言点了点头，出口的话却是有一二分刻薄：“话是好话。只是如今人影都不见了，倒是真不辜负你这腔真心所为。”
话音落地，慕容定望着他，缓缓眯起了眼。
这场会面算时辰并未持续多久，可告别之后，宾主双方却都有种此去经年的沧桑之感。
“主公……”
出宫的路上，李承光犹豫许久，好不容易定了决心开口，话未完全，却被闻玄淡淡的打断：“不必多说。”
他一噎，半晌还是不死心：“……就一句。”
“嗯。”
李承光脚步一定。
闻玄走出去两步，叹了口气，回头看向他。
燕宫随行的宫监离得倒是够远，他这头刚掂量完距离，李承光便沉声道：“前方天堑通途，我都会追随效命——”
“于你。”
很多年未曾从他口中听过‘你我’之谈了。
重如泰山的承诺，得来的却是闻玄颇为嫌弃的一眼，转头摆摆手，悠悠淡淡的声音随风灌入李承光耳中，是他在说：“都说了，废话不必多说。”
西晋兴兵来犯的消息，是在闻玄与谢冉来到燕都半个月之后传来过来的。彼时北境的寒气已经深了下来，谢冉看着景叙万里之外带过来的一些消息，心绪复杂烦闷之下，更多了九分的疲累与一分的轻松。
敦柔郡主下落未定，乂燕的纠缠还在继续，这半个来月里，她虽然碍于身份未曾有太多事必躬亲的机会，但成日家也要听上几回官话套话，那点子耐心实在被磨砺下去不少，如今西晋这一兴兵，虽说不是好事，但眼下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困境，却是好不容易看到了些解脱的希望。Χiυmъ.cοΜ
“郡主，还有一事。”
景叙出言打断了她的沉思，谢冉望着窗外寒松的目光没有惊动，淡淡应了声：“嗯。”
景叙略一忖度，道：“温王殿下已经启程回南境了，青丘姑娘随行。”
“……我知道了。”
一台大戏，就要这般开场了。
“景叙。”
“属下在。”
她回身看过去，说道：“你去西境帮藏锋吧。”
景叙微微一怔。
“二公子……”他目露一丝难色，“如今恐怕不认得属下了罢？”
倒不是为着什么别的，只是谢至……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少年弱冠，景叙十分怀疑，如今那位都督中外，真的还能认出彼年那个跟在自己长兄身后，默默无闻的一介小卒吗？
不说仪容变化，景叙自认，即便是自己昔年跟在世子鸣身边时，也是全没有什么存在之感的。
谢冉没想那么多，只是这一点她却觉得正得宜：“认得出反倒坏事。”
景叙一怔之后，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冉回身将窗子彻底推开了，望了望头顶灰蒙蒙的天色，缓缓道：“这一次……或许就是天下归一的最后一场大战了，你去他身边暗地里有些襄助，我能放心些。”
景叙眸光一动，回过神抱拳领命道：“诺！殿下放心，属下定当竭力护佑二公子安全！”
“帮着他就好。”谢冉眸色微眯，“战场上，将帅有命，都是要一往无前的。”
晚间闻玄从燕宫回来，与李承光走一道说一道，在门口站定，还费了片刻的口舌。谢冉在窗下看到李承光告别离去，自己转身迎出去，帮着他褪了斗篷，下人奉茶捧水，忙乱片刻，安生片刻，待夜静了，他方才与她交代了今日入燕宫所得。
国中起战，国之上将自然不可在国境之外多留，此番入宫他已与慕容定议定，大乂再添一队人马襄助搜救敦柔郡主，至于定元王夫妇，则会在晨光初起时，由顺王慕容临护送，回返大乂。
听完这些，谢冉沉默片刻，问道：“这一路会顺遂吗？”
他点了下头：“会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
“明日便启程了，也就是说……咱俩，最多也就还能腻歪四五天的光景？”
他挑眉，眼里有笑意，却不甚深：“舍不得我？”
谢冉淡淡笑着，没有说话。
他又问：“担心我，还是，担心，我？”
谢冉想了想，只觉的似乎都是，也似乎，都不是。
“我累了。”她起身走过去，窝进他他怀里，闭着眼睛嘟囔：“这次打完仗之后，我想告老还乡了。”
她扯了扯闻玄的手指，问：“行不行？”
行不行，能不能，好不好。
闻玄伸出另一只手与她交握，触碰之间，什么东西刮在手心里，谢冉眼角微微一跳。
他凑在她耳边，脉脉低语道：“我给你的东西，都要收好了，知不知道？”
她紧了紧手掌。
半晌，静室中传来一声软软的回应：“……知道的。”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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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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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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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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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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